顯而易見,他身上的秘密看起來比許又今多,隻是他一直不樂意說。
江之聆還以為對方會問一些關于青鳥實驗室、關于研究院或者其他的一些事。
雖然他會不會說還有待商榷,但是關于離開這樣基地的動因……
江之聆抿着嘴唇,眼睛很輕地眯起。
出于一場深夜的崩潰和逃避,以及長期監視下久違的自由和喘息。
他确實還是不想說。
江之聆不想聊的話題,一般人都沒法兒撬開他的口,因此他在沉默片刻後轉移了矛頭:“你是不是早就想問了?”
“當然不是……好吧确實,”許又今的掙紮不到一秒就推翻了自己說的話,他很輕地笑了下,“有些問題我早就想問了,隻是出于一些原因,之前暫時找不到立場過問。”
“什麼立場?”
他們站的地方離其他人很遠,離江邊的那條棧道倒是越來越近,空氣中混雜着腥鹹和鐵鏽的味道。
大片大片的蘆葦在江風中搖曳。
在問出這個問題後,許又今難得沉默了很久。
江之聆随手扯了一根蘆葦,毫無生氣,可能永遠都隻能長成這樣。
他的目光沿着蜿蜒的棧道到江上被遺棄的小船,又掃過許又今被蘆葦輕輕蹭過的側臉。
那雙淺色的眸子也在光影下微微閃動着。
斟酌半晌,許又今平靜地開口:“首先是在此之前你怎麼定義我們的關系。”
江之聆捏着蘆葦的手指一頓。
“什麼什麼關系?”他反問。
對方貼心地給他舉出幾個例子:“比如說路上偶爾捎上的搭客、相處起來還行的室友、或者短暫同路的旅行搭子?”
江之聆“唔”了一聲,含糊道:“差不多吧。”
他又不是真司機,在中部避難所也住不了多少天,真算起來也就隻有最後一點勉強沾得上邊。
“那現在呢?你覺得我們算朋友了嗎?”
這片蘆葦長得參差不齊,高的那些竄上了肩膀,矮的則稍微不注意就會被踩斷。
江之聆所過之處,不少蘆葦飛來橫禍、命喪當場。
透過稀疏的蘆葦叢,依稀可以看見停在棧道盡頭的那艘破船上模糊不清的塗鴉。
岸邊更遠的地方是一片杉樹林,高大又挺拔,棕紅色的葉子松散地垂落,像一大簇絨絮挂在光影裡。
朋友麼……
江之聆點了點頭:“算吧,可以是。”
雖然已經走出了一段距離,但還是偶爾能聽見空地上人群中傳來的聲音。
不知道誰歡呼了一聲,接着一夥人圍着賀傳聲熱熱鬧鬧地起哄。
蘆葦叢中倏地起了一陣風,許又今偏了一下頭,防止蘆葦穗措不及防拍到他臉上,回過頭的時候,江之聆正從旁邊收回目光。
許又今突然笑了,距離很近,他的聲音就落在風裡,又在頃刻間化開。
他側着頭問:“那位兢兢業業的賀隊長呢?”
聽到這個問題,江之聆先是反應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回答。
“我妹妹的……”江之聆想了想,勉為其難道,“暫時追求者。”
許又今的笑意更深了。
江之聆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随手扒拉着幾根蘆葦往前走,他想去杉樹林那片區域看看。
“那麼出于朋友的立場,回答我一下呗。”許又今亦步亦趨跟在後面。
江之聆啧了聲,敷衍道:“下次再說吧。”
蘆葦穗都要被拔幹淨了,看起來非常不樂意回答。
許又今妥協了:“那好吧,換個問題。”
江之聆偏過頭動了動,用基本沒變化的表情示意他有事就說。
“雖然我很希望是自己猜錯了,”許又今溫聲問,“但是……如果有一天我們真的走到了世界盡頭,看到了傳說中的雲山林海,你還會回到中央基地嗎?”
江之聆腳步蓦地一僵。
他用一種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許又今,卻隻能看見對方淺色眼珠中倒映的一小片灰藍色天空。
許又今知道了。
來自人類遙遠喧嚣的聲音更模糊了,隻剩下蘆葦沙沙作響。
過了很久,江之聆才用盡量平和的語調回答:“不知道。我不确定。”
聽到他的回答,許又今反倒松了口氣。
“那太好了。”
江之聆眼睛一轉不轉地盯着他:“什麼時候猜到的?”
許又今的語氣輕松起來,聲音卻仍是溫和的:“我在醫院待的時間比家裡還長,見過很多這樣的情況,尤其是病毒剛爆發的時候,整天活在害怕變得不人不鬼的恐懼裡,心理上就承受不住了。”
“但是你表現出來的和那些人也不太一樣。”
“要說什麼時候猜到,最開始懷疑是從供給站離開時的車上,”注意到江之聆望過來的狐疑眼神,他又道,“不過也隻是猜測,畢竟我不是專業的醫生。确認的話是在剛才。”
江之聆頗為平淡地“哦”了一聲。
許又今的反應和他想象中有些出入,不過對他來說也不重要,這并不會影響什麼。
無非是短暫的幾個月而已。
或許都用不着幾個月,說開了都不用擔心之後吓着許又今。
許又今說:“不過我很高興。”
江之聆:“???”
他沒搞懂許又今高興的點在哪裡,可能是覺得黃泉路不孤單了吧。
對着江之聆莫名其妙的表情,許又今彎起了眼睛。
當然高興。
江之聆的心尚在動搖,這就是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