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 我蓦地高聲驚呼,“你要軟禁我!? ”
“是。 ” 葉岚淡淡的說。我知道他絕不會改變想法了。
我站起身,默然看了他片刻,轉身走了出去。
…
一個月轉瞬即逝。
酉時,葉岚帶着我走出了門。
冬天愈發寒冷。我裹了兩層絨毛,卻還是覺得手指冰涼,臉頰發痛。
走在我身旁的葉岚注意到了,無聲的撐着傘,站到了我的斜前方。
冷風被他擋住了。
我神色複雜的看了他一眼,張了張嘴,還是沒有道謝。
一個月,再多的怒火和仇恨也已平寂,剩下的隻有悲傷和平靜。
我知道,我所圖謀的很快就要成為現實了。
然而當時間真的到了這一刻,我卻覺得我并不開心。
我告訴我要恨葉岚,可是如今,我卻迷茫了。
恨葉岚、恨葉岚…我該恨的到底是葉岚,還是葉岚身後龐大的葉家;我該恨的究竟是他,還是葉家心狠手辣的家主葉林峰?
我凝視着葉岚寬闊的背影,卻在他轉頭的時候移開了目光。
這三個月,細細回望,我再怎麼費盡心思想抓出他的缺點,卻也明白葉岚對我當真不差。
他說他不害我,我一開始還不信,後面也是真的信了。
抛去仇恨,在葉岚府邸的這些天我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無論想吃什麼想要什麼,葉岚都會大手一揮丢下一袋金葉子讓葉婉離去買。
有時候我偷偷煉别的藥時,我确信葉岚看到了,但是他卻從不阻止,也沒和任何人說。
不過我心中的一小塊地方還是擔憂季夫人和葉池風,于是我去問了,葉婉離瞥了我一眼,說葉岚仁心,不知用什麼方法把那幾十棍撤了換成禁足,葉池風性命無憂。
“他們說葉岚大人白眼狼,我真替他委屈。 ” 葉婉離喃喃的說。
“你到底為什麼這麼喜歡葉岚? ” 往常我對她和葉岚從不敢興趣,但那天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我竟然問了。
葉婉離斜睨了我一眼,說:“也就你豬油糊了心,任何人見到葉岚大人都不會讨厭他。”
“…… ”
“葉岚大人是我的救命恩人。” 葉婉離說,淩厲的眼神在想到葉岚時不自覺的柔軟下來,“你知道葉家的内姓人和外姓人嗎?”
“…不知道。 ”
“内姓人是葉家人,外姓人是後面才進入葉家的,或入贅或收養…總之,他們原本不姓葉。 ” 葉婉離說,“我剛到葉家那年被一個葉家的内姓小孩誣陷偷了他的竹蜻蜓。那時,他是我們之中的霸王,他的父母都是葉家有地位的人。沒有人幫我,我因偷竊罪被告到懲戒堂。在葉家,不管是成年人還是孩子犯下罪責都是一樣的處分…… ”
“葉岚擔保了你。 ” 我說。
“是。隻有他信我,不僅幫我沉冤昭雪,還将我收做了他的弟子。從此,我的地位一路水漲船高,曾經仰人鼻息,現在卻親手将他們踩在腳下!” 葉婉離說,眼中閃過一抹奇異的光。
“但你還是一個外姓人。” 半晌,我說。
“但外姓人和外姓人之間也是不一樣的! ” 葉婉離像被踩到了尾巴,猛的說,“我是葉家六公子的首席弟子,我已經和他們不一樣了!是葉岚大人救了我,是葉岚大人給予了我權利!”
因此,葉岚是她的救世主。
如今,我站在寒風中,葉婉離的話不知為何回蕩在我的耳旁。
年輕的葉岚耐心的聆聽了一個小孩的冤屈,并細心的将真相大白于天,将一個備受煎熬的靈魂救于水深火熱之間。那是一件小事,但在葉家這種弱肉強食的地方,這卻不隻是一件小事。
葉岚,執行葉家規則的同時,你又為何沒有被同化成踩高捧低的敗類?
我當真無法想象一個好的葉岚嗎?
不,我可以的。
十二歲那年,那個面色蒼白愁苦,問我金秋是否悲傷的人;那個離開時點住我穴道讓我替他說對不起的人;那個會安靜看我的人;那個沉默着關心我的人……
有時候就連我都會有一瞬恍惚——在陳暮的夕陽下,葉岚沒有淚痣的側臉安靜平和,仿佛他體内一半的靈魂不知不覺的變成了葉傾。
愛和恨交織融化難分你我,連我自己都不明白如今我到底是什麼情感。
葉岚,你當真像你表現出來的一樣對師父的死無動于衷嗎?
你當真像你口中表現出的譏諷一樣厭惡你的父母嗎?
可是,你又為什麼要殺死葉傾?
葉傾那張死不瞑目的臉,那聲道歉,在我的夢中出現了無數次。
難眠的深夜,我摩挲着葉傾留給我的兩樣遺物,就好像他還在我身邊。
就好像,支撐我活下去的依舊是恨…
葉岚停下了。
觥籌交錯的廳堂裡歌舞升平,離主座最近的地方已經零零散散的坐上了人。
“跟上。 ” 葉岚輕聲說。
這次他沒把我抛在一旁。
兩排葉家弟子如幽靈般站着,融入黑暗。我走到了葉岚的座位旁,他端正的跪坐着,依舊是那熟悉的木讷表情,睫毛在他的動作中微微顫着,深邃的眼眶投下一片陰影,那顆淚痣就在陰影旁,燭火的映照中格外顯眼。
我看了他許久才移開了目光。
我沒有錯認過葉岚和葉傾。我對于葉岚的感情,并不是來源于葉傾。
因此,我反倒更加迷茫了。
我隻教過自己如何恨,卻從未教過自己如何去不恨。
他殺了師父和葉傾,難道我不該恨嗎?我不該用盡生命去為他們複仇嗎?
葉岚…我到底該不該恨你?
除了我自己,沒有人可以給我答案。
舞姬散去的時候,交談聲戛然而止,葉林峰身後跟着葉家大公子,亦步亦趨的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