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後,我一步都沒有踏出過房間。
修月晴和葉禮德過了幾天也在這裡住下,修月晴似乎對我頗有微詞,但還是什麼都沒說。葉禮德更是沒表現出他曾去懲戒堂受過罰。
不過,我還是給他們一人開了一個方子。
過了幾天,修月晴就重新纏着我,問我是怎麼調出這麼好的藥的。
葉婉離也來了,她和所有人都生疏的很,也不願意靠近我,兀自抱着劍站在角落,目光幽幽的看着我。
我房間實在容不下這麼多人,讓他們出去,他們也不肯。于是,我迫不得已的移步到了葉岚的書房,這裡有兩個我的房間這麼大,但他從來都不用,也幾乎不怎麼會來。
我沒問,也不想問關于葉岚的任何事。
起死回生藥的煉制還算順利,不過,這藥其實有名字。它叫‘忘塵’。
忘卻前生了無痕,落花流水風随塵。
我師父不是什麼文人墨客,他能說出這麼富有詩意的名字我當時也是吓了一跳,以為是有仙人給他托夢,他才能想出這麼個名字。
師父說不是,這是他故人起的。
我如今才發現,他那一個兩個的故人,我竟一位都不知道。
時間就這麼一天天過去。我常常眼睛一睜一閉,披一件裘衣大氅就胡亂的趕去煉藥,頭發也不束,就這麼淩亂的披着,一開始還好,後來修月晴受不了,硬是給我手裡塞了一把梳子讓我好好梳梳。
這一梳,我才恍然發現,冬天的第一場雪,早就不知何時下了。天地間已是銀裝素裹,白茫茫一片。
離那三月賭約,還剩一月半。
我看了看即将大功告成的丹藥,在葉禮德和葉婉離的注視下還是留了個心眼,偷偷裝了一點在我自己的小藥瓶裡,然後裝作苦惱的樣子,對他們說:“這火候還差的狠,我好像試錯了幾味藥,要去再買一點。”
修月晴饒有興緻的說:“你還會出錯啊? ”
這些天她對我已經是徹底五體投地,就差沒拖着我拜我為師了。
我看過她煉藥的手藝,娴熟,差的不是知識,差的是練習還有閱曆。
我比她大六歲,聽着似乎差的不多,可就是這六年讓我在暗鴉脫胎換骨,從一個天真爛漫的少年變成了如今陰沉寡淡的男子。
我沒理她,埋頭把方子寫好,塞了些我自己想偷偷備着的藥草,折起來遞給葉禮德。
葉禮德展開來看了一眼,說他知道了。
我攏了攏有些散開的大氅,室内炭火烤的當真旺,我隻批了亵衣和大氅也不覺得冷。
但今天我想出去走走了。
我換了件衣服,在天青色衣衫外披了一件厚重的雪白色裘衣,臉埋在一圈柔軟的兔毛中,手捧銅鎏金錾暖手爐走出了門。
天寒地凍,外面也鮮少能看到人影。我緩步走着,天地間安靜的仿佛隻有我一個人,清清淺淺踩過雪地的聲音。
我不認路,就這麼漫無目的的走着,竟然一路走出了葉岚的院子,來到了當時葉林峰和葉家二公子對峙的蓮池。
那一池荷花已經凋零了,枯枝敗葉歪倒在水中,無端顯得冷清凄涼。
我垂眸,停下了。
“這裡是哪裡? ” 我問。
“浮生殿前的蓮池。 ” 葉婉離說。
“浮生殿?”
“家主的别院。 ”
“…… ” 我驚訝于堂堂家主的院子竟然就這麼大咧咧的敞開着無一人把守,而且離葉岚的院子這麼近。
葉婉離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解釋:“葉家弟子恪守成規,從不違反戒法。不隻葉岚大人的院子近,其他五位葉大人的院子也一樣近。 ”
我在清寂的雪中垂眸站了一會兒,那一池冷清不知為何看上去如此凄慘,我還記得秋天時的滿池蓮花,竟不過一眨眼便花期不複。
當真是光陰如流水,一不留神就從掌心劃過,抓不住。
而這是我這麼多年第一次,對四季毫無察覺,恍然回神時才發現竟已是一個季節更替,而秋天,卻仿佛是上輩子的事了。
我在葉家沒什麼地方可去,随便轉悠了一圈,身子便有些受不住,于是叫葉婉離領我回去。那天之後,她的确對我言聽計從起來,我一開始還不習慣,但我也沒有多少心力顧及其他。
盡管我成功煉制過‘忘塵丹’,但也不代表我就能高枕無憂。細微的差池都會導緻失敗,我散完心,便滿心隻剩下那一件事。
隻是讓我沒想到的事,我卻在葉岚門前看到一位不速之客。
“我是他親生母親!讓我進去! ” 六夫人今日也裹了厚重的襖子,比起上次我見她更加憔悴。但她今日總歸是沒有頭發零散,雖與葉岚座下弟子争論的模樣也說不上多麼端莊舒雅。
我遠遠的躊躇片刻,本打算轉身先走,六夫人卻忽然回過頭,一眼就看到了我。
我靜默的捧着暖手爐站在原地,看着六夫人跌跌撞撞的走過來,一雙與葉傾相像的桃花眼顯得疲憊、眼尾的細紋裡仿佛藏着歲月千秋。
她張了張嘴,竟對我說:“你…孤公子…能不能單獨和我過來?我有話要和你說。 ”
她躊躇的等待片刻,見我隻看着她不回話,于是頓了頓,又低聲道:“上次…對不住。 ”
我回過神來,看着她那雙像葉傾的眼眸沉默了片刻,點點頭。
六夫人眼中奇異的光芒一閃而過,立刻說:“你随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