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要給它造棺材?”
江玺道:“它會動的,棺材關不住它。”
骷髅兄道:“那就把它的魂魄取出來,再把它放到棺材裡。”
“又不是說取就取的,我還是想想别的辦法吧。”
“這麼在意它,它生前是你什麼人?”
江玺道:“一面之緣而已,想着了了它的心願,也好給我攢攢功德。”
骷髅兄笑道:“人死魂歸黃泉,不多久就投胎,拿功德有什麼用,既不能成仙也不能換你下輩子投個好胎。雖然我不知你為何如此重視它,不過我知道,你帶它來,是想看看有沒有依托它魂魄的物件,是不是?”
又說對了。江玺懷疑骷髅兄是不是有什麼特異功能,僅憑幾句話就能猜透自己心中所想,難道察言觀色是他的被動技能?
但他知道也沒用了,能制作傀儡的人已經不在了,其他傀儡不經他之手怕是也沒有什麼作用。
骷髅兄喝了口酒,道:“這好辦,把它放在我這兒不就行了。”
他說得輕松,江玺卻覺得此法不可。單從骷髅兄個人方面講,他既要守着這棺材鋪,又要看着一具活屍,真當骷髅架子是沒使用年限的嗎?萬一給他累散架了怎麼辦?
江玺正想表示另尋他法,沈書顔卻直截了當地道:“不行。”
“一山不容二虎,一具身體怎麼容得下兩個魂魄?”
這句話直接把江玺點醒了。骷髅兄說的“放在我這兒”不是說要放在屋裡,而是要放在他身體裡!他體内留存的本就隻有趙初堯的殘魂,要是再加一個活屍的魂魄,勢必會奪去他最後一絲意識,讓他變成一具真正意義上的空殼。
“不,算了,其實它也挺安分,牽着它走也不是不行……”
“就這樣牽着它,除非你走在荒郊野外,走在有人的地方,哪怕隻有一個人,他也會把你當成怪胎。”
“就算你能忍受他人異樣的眼光、驅趕、打罵,但這會給你的生活帶來諸多不便。”
他撐着桌子站起來,上半身卻隻略微支起又無力地坐回原位,他力不從心地輕歎一聲,朝兩人招招手,示意他們圍到身邊來。
骷髅兄左拉一隻手,右摸一個頭,江玺蹲在他身邊,竟從他身上看到了一點師伯的影子。
“怎麼這麼不小心,把自己弄成這副樣子?”
江玺低頭,不知該作何回答。
“上次你們走後,叙白就和我說,你們年輕氣盛,争強好勝,凡事都要争個一二。有上進心,這是好事,但太急于表現,不會藏鋒隐芒,搞不好會遭人忌憚,引火燒身。”
“他還想着,要不要和若初寫封信,讓他好好磨一磨你們的性子,現在看,也沒必要啦,吃了苦頭,總該長點記性了。”
他嘴上教育着兩人,手卻一下一下撫摸着江玺發頂,江玺又想起以前惹師父生氣時,師父也是這樣一邊教訓他一邊無奈地摸他的頭。他情不自禁地想,若趙初堯還在世的話,應該會和師父一樣,善良,溫和,令人親近。
“我也老了,好多關節都不能用了,整日守着這鋪子也沒意思,叙白走了,沒人陪我喝酒,按凡人的年紀算,我也到壽終正寝的時候了,若初是你們師父,那我也是你們師伯,師伯在這兒,總沒有不幫晚輩解決問題的道理。”
何況他這幾十年的壽命也是偷來的,不能像正常人那樣光明正大地生活,隻能整日披個鬥篷,像角落裡的老鼠一樣抱着酒壇聊以度日。最開始他被召進這具身體裡時,據說隻要魂魄完整,有了骨架他就能長出血肉,但死人怎會複生?他不具有趙初堯的記憶,也不具有趙初堯的能力,他隻是保留着一縷殘魂,又承載着另一個人滔天洪水般的念想。
時間一長,他都分不清自己是誰了。是趙初堯嗎?可他沒有趙初堯的樣貌也沒有趙初堯的神魂。不是趙初堯嗎?可支撐他身體的魂魄又是誰的?思來想去,他至始至終都隻是一具傀儡,一具逗人歡笑的傀儡。
“我聽說人離開的時候,親人會給他們整理遺容,會穿好看的衣服,還會立碑,到時候,你們能給我立個碑嗎?”
江玺輕輕拿下他的手,兩隻手緊緊握着它:“立碑的話,要刻什麼名字呢?”
骷髅兄想了想,道:“阿白吧。”
“我的身子變脆了,關節也不靈活了,要裝魂魄的話,隻有這裡好用,”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好使,又方便攜帶,不是嗎?”
“其實你能和我們一起走的,還有其他會造傀儡的人,我們可以找一副新身體。”
骷髅兄搖搖頭,道:“殘魂适應不了新身體的,我已經存在很久了,對一具傀儡而言,遠遠超出我應有的壽命了,别的傀儡十幾二十年就能退休,我活了近百年,也該好好休息了。”
“你們都是很棒的孩子,能幫上忙,我很高興。”
他說完這句話,掰下頭顱捧在手中,一小縷金光穿過胸腔縫隙遊了出來,蜉蝣般在兩人周圍遊走,片刻後,它迎着門外透進來的光,在夕陽中緩緩消散了。
江玺還靠在骷髅膝頭,久久沒有起身,還是沈書顔整理好骷髅的鬥篷,将他好好地放進棺材裡時,江玺才站起來,脫下外袍給骷髅仔細穿上。他找了塊木闆,沒發黴,也沒缺角,讓沈書顔工工整整地寫下“阿白”兩字,才将棺材埋了,立上碑。
帶來的酒沒人喝,江玺就将它挂在碑上,矗立良久,才将活屍魂魄取出關進頭顱裡,和沈書顔一起離開了淮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