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說的是真的?”封璘聲音裡透着隐隐的不确定,急不可耐地向他求證:“先生的意思,是不再為前事怪罪阿璘了嗎?”
我不怪你了。
破鏡重圓,斷弦再續。我真的,已經不怪你了。
滄浪把回答融入親吻,被冷雨浸泡到失色的唇竭力去尋封璘的下巴,唇角還有輕微打戰的牙齒。從厮磨到撕咬,從安撫到索取,滄浪眼前一陣陣發暈,可他須臾不想分開,隻想靠這人近些,再近些,殺掉兩心睽闊的這些年。
“還記得我告訴過你什麼,”滄浪腿腳發軟,指尖抑制不住地顫抖,“想要真正留下一個人,不是隻有靠怨恨才可以。遼無極把咱們都騙了,雙生情蠱隻能給有情人種下,從無怨氣滋養的偏法。你之所以會疼,是因為往事就像心頭刺,嵌進了骨血,動一動,哪有不疼的道理。”
滄浪也是過了很久才想明白其中關竅,封璘每每拿往事激怒他時,其實都在用往事刺傷害自己。
眩暈陣陣襲來,就在滄浪快要站立不穩時,一雙強壯的臂膀兜住了他。封璘熱切回應着滄浪的接近,每一句“先生”都較以往更為熾烈,其滋味與力道就如同諸杯寡酒中的一壇陳釀,直接從喉頭翻湧而上,熨燙着舌尖。
芥蒂雲消,他在親吻的間隙動情道:“我不苦,先生予我的一切,阿璘都甘之如饴。”
*
城中。
亂軍誅殺殆盡,但王府親兵亦折損過半。這一切,皆因錦衣衛楊大智罔顧軍令,在凫明山猛追窮寇耽誤了太多時間。
然而死戰力竭的遲笑愚來不及問罪——守衛來報,城外監牢遭亂軍偷襲,火攻引發了山體滑坡,整間牢房盡數塌陷。兖王殿下前夜進去提審犯人,迄今下落不明。
遲笑愚驚出一身冷汗,簡單包紮了下傷口,将劍換鍬率領着殘部直奔城外廢墟。到了之後才發現,塌陷的何止一座牢房,簡直半座山頭都快夷為平地,單憑手上的這幾個兵,想要救出殿下無異于癡人說夢。
搜救進行到第三日,人人臉上疲色難掩,鐵器折斷數把,仍是不見封璘的蹤影。
這樣下去,耗費大量兵力不說,做的卻是無用功。況且城中保不齊還有亂軍餘孽未清,一味往外調兵也不是個辦法。
沉吟再三,遲笑愚齒關收緊,似是下定了決心。他擡手道:“你們幾個繼續挖,援手的事,我來想辦法,備馬!”
*
就這樣,封璘擁着雙目失明的滄浪,在三尺廢墟下安靜等待天光大亮。然而這一等,便不知今夕是何夕。
滑坡之後下了幾場雨,水滴透過亂石罅隙緩緩滲落,封璘張口接了,低頭哺給懷中人。
滄浪的意識已經陷入昏沉,全憑着本能啟唇、吞咽。那水起初帶着灰岩的青澀氣,漸漸地,他麻木不仁的舌頭品出了一絲腥甜。
“你給我喂了什麼……”滄浪顫抖着想要推開他,卻被封璘用更大的力氣攫住了唇舌。
“噓,節省體力,很快就會有人來救我們了。”
這話是滄浪最初說來安慰封璘的,可随着時間一分一秒流失,連他自己都心生疑慮。要是高無咎運進城中的石脂不止一車之數呢?
又或者楊大智并未按照約定及時回援,現下外邊都是亂軍,不會有人留意到他們的失蹤,即便留意到了,也騰不出手來救援。
這樣胡思亂想着,身與心都被恐懼填滿,在這如臨荒島的險境中,滄浪唯有死死抓住封璘的手腕,指尖一息尚存的脈搏給了他難能的平靜。
“要是……”
“要是無人來,”封璘問,“先生會在墓志銘刻上阿璘的名字嗎?”
滄浪疲憊地笑起來,“隻要有我千頃之名,旁邊的位置一定是留給你的。”
長夜無晝,不知過去多久,耳邊的滴水聲也停了,風穿梭在石縫間發出呼呼銳響,好比無常的足音。
就當滄浪再次陷入昏睡時,頂上忽然傳來幾下試探的敲擊聲。他張口欲呼,但幹涸的嗓子早已發不出任何聲響。情急之下,滄浪想起了胸前的狼牙。
“笃、笃笃、笃……”
在廢墟上不眠不休一連搜尋數日的懷纓突然頓住,兩耳“唰”地直立起。它定了片刻,像在分辨聲音傳來的方位,冷不丁發出一聲低吼,飛撲過去叼住了遲笑愚的衣角。
“慢、慢些,懷纓——”遲副将忙不疊叫喊,腳下被帶得直打趔趄,及至山石堆埋最深的某處時,蓦地瞪大了眼。
“快來看,這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