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做了三次B超了,結果還是一樣——稽留流産。
頭兩次,雲子辛的哭聲從一家産檢中心持續到另一家産檢中心。檢查結果出來的那刻她在哭,上車的那刻她在哭,下車的那刻她還在哭,聲帶成了發聲的“永動機”,嚎聲未有過中斷,音量也是隻增不減,無法接受流産結果的雲子辛整個人似哭神附了體。
到第三次進B超室的時候,雲子辛深呼一口氣,換上了一副“凜然不屈”的神色去面對即将到來的檢查,雖然雲子辛知道此刻鼓起的勇氣如蚍蜉想要撼動大樹不自量力,但最起碼支撐着她走入了檢查室。
“欸?怎麼沒有……”操作儀器的大夫沒有接着說下去。
躺在檢查床上的雲子辛假裝不知道,發出了同樣的疑問:“大夫,怎麼沒有什麼?”
“沒事,我再幫你好好看看。”
“好,您慢慢看。”
“欸?”這是這位大夫今天遇到的第13個可能遭遇流産情況的孕婦了,與其說是她在懷疑自己的專業,不如說是她不希望這樣的情況如此密集發生,她一點兒也不想輕易下結論,“你們看看,是不是沒有心管搏動?”她捂住嘴問了一下旁邊負責記錄、實習的兩位同事。
“……沒有。”
“是沒有。”
“大夫,怎麼了?”雲子辛的心沉入了冰冷漆黑的海底,三個人同一種說法,還有什麼無法相信的呢。
“沒有胎心了。”因為根本沒辦法斟酌用詞,大夫隻好看着雲子辛,用眼神表達着萬般的撫慰,“胎兒不發育了。”
這一回,雲子辛沒有哭着問“大夫,還有辦法嗎,還可以保胎嗎”這句話,她知道,此事已成定局,天王老子來了也沒辦法幫她保住寶寶。
僵硬起身接過大夫遞過來的檢查單子,雲子辛看了一眼診斷結果,“胎停”兩個字錘得她暈乎乎的:“大夫,出去的門在哪兒?”
三位大夫幾乎同時伸出手指:“在你身後。”
“哦。”機械式的180度轉身讓雲子辛看起來像是個還處于試驗階段的最低等級的機器人,笨拙不堪,“這門……我要怎麼打開?”
“往左拉。”離門最近的大夫人還沒起來手已經奮力地伸向了門的方向,這是她今天遇到的第13個神志暫時不清醒的孕婦,“姑娘,小心有個小門檻。”
“好。”雲子辛把頭低了下來,瞎答應了一句:“大夫,我走了,我不來了。”
踏出門的那刻,早已凝聚在雲子辛眼中的團團悲戚霎時間變得異常興奮,在它們無止盡的唆使之下,雲子辛臉部的肌肉開始以極高的頻率毫無規律地抽動了起來,眼角溢出的淚水和嘴角勾起的微笑瘋瘋癫癫敵更是我不分厮打殘殺,所有這些緻使雲子辛的面部神情透着股難言的詭異。
“我就知道,我有預感,我預感到确實是胎停了。”
雲子辛看着父母和丈夫,有一句沒一句的胡亂說着,“第一次,我看人家産檢中心的機器有一小點舊了,我就想着肯定是機器不靈敏了,才沒沒有檢測出心博,到了另一家,我看人家大夫年輕,就覺得人家沒多少經驗,所以才沒有給我檢查出來,我就想說不定是那個大夫沒見過的一種胚胎形式,現在……現在終于能确定了,寶寶沒了,剛才我進去的那個房間裡面有三個大夫,全都幫我細細看了一下,說是胚胎停止發育了,沒胎心了,就是沒了。”
好像就是為了說出這些話才讓深陷于痛苦之中的雲子辛有了片刻的舒緩平靜,可當她把她想說的話說完的時候,沒有任何緩沖,雲子辛又放聲大哭了起來。
聽見哭聲,排隊做檢查的人不約而同又感同身受地向雲子辛投去了同情加安慰的目光:年輕的姑娘從省婦幼保健院的B超室裡出來就哭能為了什麼,猜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小辛,有好多挺着大肚子的媽媽還在這兒呢,我們出去說。”雲子辛的爸爸雲冀輕聲細語地說了句。
聽聞此言,雲子辛立馬止住了哭聲,她擡眼環望了一下四周,才發現,相比于私立醫院的空曠人稀,她這一次來的醫院裡的樓層裡站滿擠滿了孕婦。
“不好意思。”雲子辛在心底道了句,随後她就跟着家裡人移向了人比較少的側邊樓梯通道。
下樓時,雲子辛看到了一位身材極其單薄瘦弱,唯獨肚子很是飽滿的孕婦。不知雲子辛想到了什麼,她在淚眼婆娑之間轉頭看了好幾眼那位孕婦。
“媽,剛才經過我們身邊的穿淺黃色孕婦裝的那位姑娘您看見了沒?”這是雲子辛上車後問出的第一句話。
“看見了,個子小小的,瘦瘦的。”
“媽,您說,那個姑娘看着那麼瘦弱,肚子裡的孩子卻能長那麼大,我雖然瘦,但是個高,您看您也瘦,但是都能把孩子生下來,怎麼……怎麼我的孩子她就不長了呢?”
雲子辛的母親蔣曲娜女士,曾目睹過多次家暴,經曆過早早永失雙親、體驗過兩次高考落榜,後來又在商海沉浮中掙紮了大半生…… 總之,很多放在現代社會足以磨滅一個人人生希望的各種事情,蔣曲娜都有心得。
所以,蔣曲娜這個人既冷漠又熱情,冷漠的是她知道人世間的很多事情非人力所能控制改變,熱情的是她深知幸福來之不易應當倍加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