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元妦撿起了一片片晶瑩的糖羽碎片,這些碎糖片在月下流轉着色澤,摸起來微微發燙。
小鳳凰很緊張,圓溜溜的眼睛緊跟着她的動作轉個不停,這些碎片,隻要稍稍靠近便會嚴絲合縫地拼接複原,連最細微的裂痕都消弭無蹤,恍若從未碎裂過一般。
很快,那些碎片如流水般彙聚成形。小鳳凰扇着翅膀,開心的就像是小狗一樣,搖晃着尾羽,但是很快它笑不出來了,因為還差小小的一片怎麼找不到。
這隻強迫症的小鳳凰急得直撲騰,要王元妦說,橫豎也差不了多少。可看這小祖宗急得炸毛的模樣,倒像是天都要塌了似的,它在原地轉着圈兒,頻頻扭頭去數自己尾羽的數量。淚珠在眼眶裡直打轉,帶着哭腔的啾鳴一聲比一聲急促:“少一片少一片嗚哇哇嗚”
你不是鳳凰嗎?不是祥瑞?
怎麼這個熊樣?
看着急得原地打轉的小鳳凰,江焠突然懶洋洋地嗤笑一聲。
果然,王元妦一回頭,就看見那最後一簇糖羽竟在他手掌上方懸着。
小鳳凰立刻收起哭腔,讨好地看着他。
他似笑非笑:“下回可要當心些,莫要再這般走火入魔。”這語調拖的綿長,卻又聽出不來什麼多餘地情緒。
話音剛落,他的手指輕輕一松,那晶瑩剔透的糖羽就晃悠悠地飄落下來。
小鳳凰遲疑地撲棱着翅膀,徘徊不定。它既不願靠那江焠太近,又舍不得讓珍貴的尾羽沾塵。幾番糾結後還是戰戰兢兢地挪過去,隻見尾羽咻的一下子拼合起來。隻是新接上的尾羽好像注入了特殊靈力,通體出奇的透亮。
小鳳凰此時也顧不得這些了,輕盈地飛到王元妦肩頭,它縮着脖頸,隻探出半個毛茸茸的小腦袋,眼珠怯生生地偷瞄着江焠。紅喙開合了幾次,終究沒敢出聲,最後隻得拼命點頭,急切地表忠心。
王元妦瞧着它這副模樣,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這小東西怎麼見了你這麼害怕? ”
江焠聞言擡眸,涼涼地掃了眼那團抖成篩子的毛球:“怕是虧心事做多了。”
小鳳凰縮着腦袋不敢說話,它容易嗎?它在這珍寶閣中已卧底了整整一個月,每日與俗物為伴,這般隐忍,不過是為了今日能得見君上。
它碎了,它真的碎了。
“夜露重了,娘子當心着涼。”江焠突然低聲說着,溫熱掌心已不容拒絕地裹住王元妦微涼的手。然後他牽着她的手,一起進了内室。
錦衾翻浪,江焠長臂一攬便将人圈進懷裡。王元妦纖薄的後背貼着他的胸膛,能清晰感受到衣料下傳來的體溫,像被攏進一泓溫泉裡,連帶着耳後那縷似有若無的吐息都染上灼熱的溫度。
漸漸地,那呼吸聲變得綿長。王元妦也不知不覺地閉上了眼睛。
第二天天亮,菱花鏡前,王元妦正慵懶地半阖着眼。侍女執起象牙梳,動作輕柔的從她如瀑發絲上緩緩梳過,銅盆裡漂浮的玫瑰花瓣随着水波蕩漾,将一室都染上了甜暖的香氣。
這時候,忽然聽得一陣撲棱棱的聲響,隻見小鳳凰從屋外飛了進來來。昨天被江焠教訓了,它今日格外乖巧,歪着腦袋,用還帶着幾分奶氣的嗓音脆生生道:“姐姐晨安。”
侍女們眼觀鼻鼻觀心,隻當這是王爺不知從何處尋來的稀罕鳥兒,連眉梢都不曾動一下,依舊安靜地伺候着梳洗。
它飛到了王元妦的手邊,她摸了摸它的頭,正當它還想要撒嬌賣萌,突然憑空出現一道無形的氣勁将它推到窗邊。
小鳳凰還沒反應過來,就看着江焠迎着晨光走來,修長的身影被光的勾勒得格外清晰,他已整裝完畢,隻是聲音帶着晨起的慵懶:“都退下吧。”
侍女們福身退出,江焠順勢坐在王元妦身旁,拿起了妝台上的螺黛:“還沒畫眉?夫君來。”
黛硯裡新研的墨色泛着青灰,沾着晨露的濕潤。他落筆時溫柔得不可思議。筆尖順着眉骨遊走時,王元妦能聽見他近在咫尺的呼吸聲,比平時沉,比平時緩。
還沒等她回過神來,黛色已經随着動作漸漸暈染開,勾勒出烏黑的色澤,眉毛間又有些癢癢的。
“别動。”他突然輕托她下颌,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指腹輕輕的摩挲了一下她小巧的下巴。
江焠溫熱的鼻息拂過她耳畔,壓低聲音:“娘子可知,其實閨房之樂,有甚于畫眉者。”
王元妦:“……”
即便朝夕相對也有一段時日,她還是會被他突如其來的言論驚到,青天白日的,他倒是半點都不會害羞啊。
但是最讓人無語的是,他此刻還一本正經地端詳着自己的妝容,仿佛方才說渾話的不是他。
她哼了一聲。
江焠挑了挑眉,唇角是若有似無的笑意,目光卻透過銅鏡細細描摹鏡中美人的容顔。
他畫的是遠山黛,卻在她眼裡看到了春水橫波。
他故意将呼吸放得更輕,看着那漣漪因他的氣息而顫動。
江焠忽然又伸手,從妝奁中拿起一支玉簪,那玉色溫潤流轉着瑩瑩光華,他借着為她绾發的姿勢俯身,低語:“娘子,這幾天我有要事需外出處理,可能過個五日再歸。”
王元妦聞言微微睜大了眼睛,下意識的轉頭:“怎麼了?可是出了什麼事?”
“是不是舍不得我。”玉簪穿過雲鬓的瞬間,他俯身在她發間深深一嗅,“娘子用的什麼香?叫人舍不得離去。”
發髻将成時,他聲音又忽然正經:“不過是些瑣事,處理妥當便回來。”
聽出了江焠的話語明顯不欲多談的意味。
“……好。”她想了想,點頭。
她身上有一種特質,說不上是好是壞。對方若不言明,她絕不追問。
她對江焠的感情很矛盾。她習慣了與他肌膚相親的親密,也漸漸依賴上這種溫存。可當他有事要離開時,她卻不會糾纏追問。這讓她困惑,若真在意一個人,怎會對他的一切不好奇?可若全然不在意,又怎會夜夜與他相擁而眠?
王元妦總覺得自己的靈魂裡住着另一個自己,那個她總是冷眼旁觀着一切。
小鳳凰興奮得直撲棱翅膀,小腦袋瓜裡飛快地盤算着,君上聽完報信就急着動身,這不正是要回塗山的好兆頭嗎!之前長老們吓唬說要把它熬化了,變成糖漿,做糖醋排骨、糖醋魚、糖醋土豆什麼的。
真是地府笑話。它心想這回可算立了大功。等回了塗山,定要好好炫耀一番,讓那些總愛吓唬它的長老們瞧瞧,它小鳳凰可不是什麼糖醋菜的料!
小鳳凰這雀躍模樣,倒襯得王元妦心頭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愈發晦暗起來。
它正鬼鬼祟祟的盤算,忽然對上江焠意味深長的目光。吓得小鳳凰立刻縮起脖子,假裝專心梳理起翅膀上根本不存在的亂羽。眼睛卻還是忍不住地偷瞄。
江焠看向王元妦,他将她的手在掌心輕輕一握:“若是嫌府裡悶得慌,讓昭惠過來陪你說說話?還有前日宰相府送來帖子,說是要辦一場雙陸雅集。你若嫌那些太鬧,也可請樂坊來演新排的曲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