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市裡有另外一人上馬車禀報,車上的公子轉動大拇指上白玉扳指,聽着回禀的話會心地笑笑。
“看來我的這位皇兄,是真的鐵樹開花了,平日裝模作樣頒布禁娼令,如今自己倒是被個娼`婦迷得暈頭轉向,真是可笑!”
“屬下聞聽太子當年身陷冷宮時,不少人想取他性命,可那些被派去監視他的人,最後都無一例外被他策反,可等他翻身獲得權勢地位後,那群為他所用的人卻無緣故消失,可想太子此人是極擅僞裝欺瞞,且在功成之後藏弓烹狗之輩,這樣可怕的人物,屬下認為還需謹慎而為。”
“不,”三皇子李裕基一雙含情目仿佛洞悉一切世情,道:“我看人的這方面從來沒錯過,白日裡我親自去看了一遍,李隆祯,确實已經動情,要不然,我這位向來崇尚修道學,常年禁`欲的皇兄,又豈會屢屢破戒?”
“若說他是假意演戲将計就計,也沒必要做到這個地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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運河旁停靠的一輛車,車廂裡剛剛進行完一場激戰,此時熱氣蒸騰,連午夜的空氣裡都仿佛醞滿粘膩水汽。
蘇蘇着單衣偎靠在阿桢胸口,伸手想推窗透氣,卻被他握住皓腕:“夜裡涼,當心着寒。”
“不涼,熱着呢,”她笑,“我想看看河景。”
“夜深了,河面早就散了,沒什麼好看的。”
李隆祯雖口中這麼說,可還是用外袍裹緊了蘇蘇,替她撐開了一點車窗。
車外沒有人,李隆祯的手下全都退到看不見的地方守着了,夜深人靜,隻看一輪大大的圓月挂在樹梢,河面粼粼看不見,卻能聞到清新微涼的水汽撲面而來,沖散了車内的熱氣,夜蟲積極地鳴唱,天地此刻更加遼闊而真實。
“阿桢,你知道這條隆運河,在我小的時候它叫吃骨河嗎?那時候,這條河上時常會飄來一些餓死的屍首,那些餓死的屍首啊,都是幹幹柴柴的,在水裡泡幾天都不會發脹。”
“我小時候就跟着我姐姐在這條河附近讨吃的,那時候這裡時常發大水,一發大水就把田裡的莊稼全淹沒,大家都沒飯吃,就沿着河堤一直走過去,看見樹就刨樹吃,見草拔草吃,直到這裡一片光秃秃。”
“後來啊,聽說是太子殿下十六歲時,向朝廷提出了治水的論策,把這一片地的水災都治好了,蘇州城才漸漸富裕起來,這裡的草木啊,才重新生長。”
李隆祯聽着她的話,遙想自己十六歲那年。
那時候他剛剛從冷宮被放出,正是急于向父皇體現自己價值的時候,那會困擾朝廷已久的蘇州城水患,那麼多的官員連續幾夜讨論都讨論不出方案,後來他父皇死馬當活馬醫,采取了他的方案,沒想居然真的奏效。
“太子仁義,且才德兼備,我們蘇州城的人都很感激他,要不是他,我們現在也看不見蘇州城的繁華,看不見這滿河璀璨。”
蘇蘇說這些話的時候,眉目舒展,神情是放松的,偎靠在他懷中無意說着的這些話,卻柔軟地擊中了他。
他怔了一下,過了好久才幽幽道:
“上位者的世界遠比你想的複雜,在他的眼裡所看見的,可能并不如你所想的那樣,你以為太子的仁義,說不定那隻是他籠絡攬權的一種方式。”
“不,”蘇蘇立即道:“阿桢,你怎能妄議太子殿下?”
“不管怎麼樣,蘇州城是因為他而變好的,大家都不用餓死,那他就是好的。”
“聖人不是有一句,君子論迹不論心嗎?若論心的話,世上無完人,如果太子殿下治好水患是為了攬權,那他攬權又有何不可?總比那些貪腐的狗官不管百姓死活要好不是?”
“起碼當年因為他這一英明措舉,我活到了現在,還有其他人也平安活到現在,沒有他的話,我可能連淪入風塵都不能,就被人撕開當口糧吃了,至少現在活着還是比死了好...的...”
她連連呵欠地說完這句,就沉沉地在他懷裡睡着。
李隆祯低頭看着她累壞了的小臉,天地渺渺,有什麼正要在漆黑中破土而出,隆隆聲震耳欲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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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蘇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被送回翠紅樓的閨房中了。
她記起青鸾的事已經耽誤一天,翻身起來梳洗好,沖出去的時候剛好在走廊遇見被擡着回來的青鸾。
“青鸾姑娘差點被那些權貴玩`壞,宋公子派人去找關系送銀子,才得以贖出來的。”
送青鸾回來的龜奴同她道。
“怎麼是贖回來?不是青鸾自己不肯回來的嗎?”蘇蘇覺得這認知上有出入,有必要問一問。
“起先确實是青鸾姑娘主動赴約,但後來來了一些張員外得罪不起的人,強迫着青鸾姑娘在裡頭陪他們玩,後來好像說青鸾姑娘輸了什麼,他們就不肯放人,今早宋公子派人過去才把人要回來的。”
蘇蘇心下滿腹疑團。
既然青鸾的事解決了,她就不去想了,當務之急,要盡快給月霜姐姐解蠱才是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