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嫣劇烈咳嗽幾聲,一股熱湧自腹中湧出,敲擊過胸腔,淤堵在喉頭,猛然吐出一口黑血。
眼前霎時一片漆黑。
那藥丸形态同她料想中的解藥如出一轍,她抱着僥幸,滿懷希冀,以為不必再受制于人。
卻不想自己低估了人心險惡,還是踏入了一條死路。
“傻小枝,這樣的人,怎麼會言而有信。”執嫣緩口氣,扶着小枝緩緩起身,虛弱道,“此處地裂不深,我拖住他,高駿帶着你先走。”
小枝還要說什麼,高駿已攔住她踏着石壁借勢出了甬道。
虞錦程眼看着人在自己面前消失,拍了拍手,身後出來一人。
一雙小而精明的眼睛飽含恐懼,伏跪在地不住磕頭:“公子饒命!公子饒命!”
“去,把他的眼珠子挖了。”
麻三看着昏迷不醒的程賦生,咽了咽口水,顫着發紫的雙手,正要靠近程賦生,他已悠悠轉醒。
“麻三,你怎麼來了?這人是個瘋子,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你快走……”
程賦生說着,止住了話茬。他想到虞錦程罵他貪生怕死的話,對上麻三愧疚的眼神,頓時明白了原委。
“是你把我綁到這裡來的。”
“少爺,您的大恩大德,麻三這輩子還不清了……下輩子,就讓我托生成一條狗,天天陪着您!”
麻三跪倒在地,聲淚俱下,悠長尾音忽而一轉,豆眼裡寒光乍現,猛撲上前。
“少爺,這些年沒日沒夜地被您使喚,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隻要一雙眼睛就能換我一條命,您千萬别怪我狠心!”
“好一出主仆情深的好戲……我現在不想要眼珠子了,這個人太過聒噪,就改成拔舌頭吧!”
二人的扭打在虞錦程的掌聲裡告終。
麻三已打紅了眼,不管不顧掐住程賦生的脖子,忽然被紋蟒纏住脖子,目眦盡裂,氣絕而亡。
“太聽話的狗,逗起來就沒意思了。”
程賦生扭頭,被虞錦程灑出的藥粉灼傷眼睛,痛得大聲呼喊起來。
“聒噪。”
虞錦程還要毒啞他,高駿已一躍而下,一腳将他踢倒在地,提着人飛身離開甬道。
虞錦程坐在地上,望着執嫣,滿眼恣意:“難為你舍己為人,人家可不見得領情。”
不知是不是甬道太過狹窄,三人一走,執嫣竟覺呼吸順暢起來。
回光返照,原來竟是這樣的清明透徹。
虞錦程從地上爬起來,步步逼近她,神色驟然陰狠:“既然他們都走了,就由你來當我的藥器吧。這麼倔強的眼睛,如果終日與蛇鼠為伍,會不會變得和紋蟒一樣溫順?我已經迫不及待想看看了。”
餘音未落,紋蟒已伴着煙塵從虞錦程肩頭竄出,口舌含血,長牙尖利。
執嫣雙腳僵立原地,動彈不得,隻能閉上眼,聽到利刃破開血肉的聲音。
她睜眼看到劈飛兩半的蛇頭,虞錦程正顫着手,滿臉血迹。
執嫣腳底一軟,落入一個堅實的懷抱。擡頭撞見一雙微垂的眼睛,她怔愣不已。
霎時間,天旋地轉,泥沙俱下,天頂裂縫逐漸合圍,将漸亮的日色吞食殆盡。
虞錦程在牆上劃刻着弓矢圖案,執嫣還未看清,被高駿抱着疾奔向另一側。
一堵石牆堵在甬道盡頭,高駿推打不開,眼見着就要被坍圮的石垣埋葬。
周遭空氣逼仄渾濁,微光漸隐,被石沙割得四分五裂。
高駿喘着粗氣,心有不甘,一拳猛擊在側壁上。
這一打,紋絲不動的石牆竟緩緩松動,擡起一線生機。
高駿擁住執嫣,矮身滾出。石牆在身後落下,将甬道塵封。
飛濺的液體打在臉上,高駿擋在執嫣身前,又聽金戈鐵馬聲動,沖破石牆驟然傳來。
高駿這次牢記教訓,緊緊捂住耳朵,又夾緊手臂将執嫣護在懷中,直到聲浪散去。
水勢自激蕩平緩,漸沉平靜無波。
外頭早已天光乍現,石牆後雖暗夜無邊,陰兵傳聞卻早已不攻自破。
程家的糧馬,禦用的紋印,天胤借着因陳山易守難攻的地勢,可直接與曜辰抗衡,又何須傳這些奇聞轶事故弄玄虛?
自己也不必假意和親,與高駿虛與委蛇至今。
自入天胤,日日提心吊膽,半月過得比半輩子還長。餘下時日,執嫣不想再如此殚精竭慮。
她望着眼前漆黑一片,輕問道:“你可信鬼神之說?”
上次她問同樣的問題,是為戲弄自己。
高駿一頓,聽她兀自答道:“聽英娘說,在天胤,人之将死會有回光返照。我原本不信,現在信了。
“可我倒希望沒什麼回光返照,沒有魂魄,沒有輪回,也就不會沉溺在永無止境的痛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