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宜幾句話便将自己摘得幹幹淨淨。
她也沒有将此事往賀知鴻身上推,隻因她料定賀歸辭從郡主府離開後,必定會求到泰容殿去。
她不敢保證賀知鴻不會将她應允之事向他和盤托出。
肩膀上的手漸漸松了下來。
賀歸辭頹靡地垂首,仿佛失了所有的力氣。
他低低地道:“也是,連我都不能由己,這種事又怎能由你?”
說完這話,他默了片刻,又忽地擡眸,帶着三分希冀,“阿宜,我去試試,我去求求父皇,求他不要為你賜婚,你等一等我。”
謝宜沒打算再勸他,隻因她再勸便要暴露自己的真實想法了。
她唯有眼含淚水地點點頭,應聲:“嗯,歸辭哥哥,我等你。”
送走了賀歸辭,謝宜懸着的心才稍稍松泛些。
她何嘗不知賀歸辭待她的心真,每每看到他那般受傷的表情,她也會反問自己是不是太過狠心。
可她轉念一想,覺得人活于世,往往束縛太多,他們又掙脫不得。
他既有他的追求,她也有她的執念,正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若她強迫自己違拗本心,隻怕會适得其反。
謝宜想想也便算了。
今日大寒。
***
臨近小年,滿宮裡張燈結彩,宮人們忙得不亦樂乎。
有挂大紅燈籠的,有往各宮送煙花爆竹的,有準備小年膳食的,有忙着清掃宮道的,處處一派歡樂祥和的氣氛。
獨獨泰容殿外,一片沉悶壓抑。
夜色籠罩,鵝毛般的雪花紛揚而下,落到屋檐、池子和枝頭上,壓了滿滿一層。
楊侍官抱臂,托着拂塵從殿裡出來,見賀歸辭還一臉倔強跪在地闆上。
他心下一顫,卻又不得不躬身道:“太子殿下,你都跪三個時辰了,陛下雷霆大怒,讓老奴過來同您說一聲,您身為儲君,原不該為情愛所控。”
賀歸辭置若罔聞,身子仍跪得挺直,如高山雪松。
楊侍官輕歎:“您若再跪下去,明日廢太子的昭書便會通告天下。”
此言夾着簌簌風雪,猝不及防地落進賀歸辭耳中。
男人猛地擡眼,銳利的眼眸浸滿驚詫和殺氣,陡然唬得楊侍官下意識垂首。
***
鳳儀宮内,身着華服的徐京元正修剪今兒午後才送來的紅梅。
聽到謝宜被賜婚甯王,她嘴角揚得都要壓不住了。
可恰在此時,趙嬷嬷面色匆匆地進來回禀,道賀歸辭在泰容殿外已跪了三個時辰,現下都還未起。
徐京元臉色微沉,下意識厲喝:“他瘋了麼?非要氣得他父皇把他的太子之位廢了才甘心?”
趙嬷嬷蹙眉,擔憂道:“娘娘好歹去勸兩句。”
徐京元聞言,忙把手遞給趙嬷嬷。
趙嬷嬷正欲将她攙起,可跨出去沒兩步,徐京元又忽地止住腳。
她神色一凜,轉身退回去,凝眉道:“不,本宮不能去。他素來冷心冷情,倘或本宮去了,他難免會以為本宮以徐家壓他,這對阿辭非但沒有任何助益,反而會加深他對阿辭的厭惡。”
趙嬷嬷無奈:“可娘娘......便讓殿下就那般在泰容殿外跪着麼?”
徐京元恨鐵不成鋼:“他要跪就讓他跪,身為儲君卻如此放不下情愛之事,往後也難成大事。待雲王回京後,本宮看他如何與他抗衡?”
趙嬷嬷歎了口氣:“俞貴妃家中雖無人依靠,可卻深得聖心,且雲王行事雷厲風行,精明強幹,此番又順利平定流寇,功不可沒。太子殿下若非靠着丞相大人,恐也難以上位,殿下也該體諒娘娘的一番苦心才對。”
趙嬷嬷原是徐京元的陪嫁,自小和她一塊長大,情誼親如姊妹,因而這些話才敢說出口。
說起來,賀知鴻已近八年不曾踏足鳳儀宮,他和徐京元原是青梅竹馬,少時也曾真心相愛,連他當年登上帝位,也有徐家助力。
隻是後來外戚擅權,兼之歲月流轉,色衰愛弛,少時的真心再不值一提。
生下賀歸辭後,徐京元便損了身子,再不能生養,沒過一年,賀知鴻便納了個年輕貌美的妃子。
這妃子,便是賀歸珩的生母。
也就是當今的俞貴妃。
徐京元一氣之下,離宮修行,将不到一歲的賀歸辭留在鳳儀宮。
太後知道了,于心不忍,将賀歸辭接到壽安宮親自撫養。
到賀歸辭十五歲那年,徐京元應徐明烨請求,迫不得已才返回宮中。
可彼時少年夫妻已成陌路,她縱是回宮,和賀知鴻亦也不複往日溫情。
***
桌上的茶涼了。
想起往事,徐京元神色複雜。
這裡頭有不甘、怨恨、憤懑、悲戚、怒其不争......可更多的,卻是愧疚。
對賀歸辭的愧疚。
“在他最需要母親的時候,本宮離他而去。”
“在他最脆弱的那十五年,本宮不曾在他身邊為他擋下所有風雨,他如今不理解本宮的一片苦心也在情理之中,本宮不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