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宜面色淡淡地接過,嗓音涼涼地朝馮钰道:“罷了,且看在你是奉太子殿下的旨意過來,本郡主暫且饒過你,起來吧!”
馮钰躬身起來,額上的冷汗即将滴到眼睛裡,也不敢擡手抹掉,隻連聲道:“是,是,謝郡主饒命。”
謝宜和青榆一塊登上馬車,随馮钰出府去。
當今的太子殿下賀歸辭,乃皇後徐京元的嫡子,比謝宜大了四歲。
謝宜從郴北來到賀京後,便養在太後宮中,與他也稱得上是青梅竹馬。
當年謝宜不過是個六歲孩童,卻要離開父母遠赴賀京為質,初入異鄉的種種不适以及其他皇子公主的淩辱和歧視,都不得不令她心生懼意。
當年她明面上雖有太後相護,可在大人瞧來,那些淩辱和歧視到底也隻是小孩間的相互嬉鬧,她縱是向太後告狀,太後也不能事事維護她。
一來人總有疲憊之時,若她時常如此,隻會惹得太後厭煩。
二來說到底,那些皇子公主才是她的親皇孫,謝宜不過一個質子,她又怎會真心實意護她?
若非有賀歸辭相護,她在宮中生存的這十來年必定時時如履薄冰、夜不能寐,屆時她能不能撐到回郴北的那一日,還是未知數。
賀歸辭待她的心思,不僅謝宜心如明鏡,一連他們身邊的人皆瞧在眼裡。
所以皇後對她這般厭惡,也并非沒有緣由。
從榮安郡主府一路往西街走,穿過酒肆林立的繁華街市後,馬車拐進一條寬敞平坦的官道。
官道兩旁,曆經百年洗禮的古樹直如松柏,簇簇白雪壓滿枝頭。
慵懶的暖陽劃破薄霧灑滿街道,馬車辘辘行走在大道上,仿佛迎着寒風卷起滿地金子朝陽向前。
行了将近一裡路,莊嚴肅穆的皇宮西門便赫然出現在眼前。
西門守将與馮钰相識,然依照程序,他仍是将令牌遞過去,與他寒暄了兩句後,便将謝宜送到東宮,而後令車夫将馬車駛回太仆寺存放。
謝宜一入東宮,便直往見雪堂去,一路上有宮人見了她,皆斂容屏氣地退至一旁,不敢有絲毫放肆。
她乃東宮的貴客,這是東宮上上下下都心知肚明卻從未言明過的事。
況謝宜在外的聲名素來不太好,做事橫行霸道,蠻不講理,偏生太後和聖上又極為偏袒,滿宮裡也沒幾個人敢惹她。
臨近見雪堂,青榆忽然止住腳步,朝謝宜溫聲道:“姑娘,難得進宮一趟,我又許久未見莊思了,我想......”
青榆欲言又止,謝宜自是知曉她的心思。
她無非是要想創造機會,讓她和賀歸辭單獨相處,去和絲織房的莊思見面,也隻是順道罷了。
謝宜沒有戳穿她,莞爾道:“去吧!隻是午後我們要回府和,姐姐記得在那時趕回來便好。”
“是,姑娘。”
青榆滿面歡喜地朝她福了福身後,忙不疊轉身往絲織房去了。
見雪堂位于東宮的祿承樓頂樓。
見雪見雪,顧名思義,它乃整個東宮賞雪的最佳之地。
從見雪堂望去,可俯瞰整個賀京。
謝宜從正門一路往西南方向走,越過兩座樓閣、一座大湖石後,再拐進一片綴滿白雪的竹林,往前行了不到半裡路,就至祿承樓正門處。
早有宮人得了賀歸辭的吩咐候在門前,一見謝宜行來,忙接過她的大氅,将她引到閣樓後,便退至一旁。
謝宜走上樓階,踏入見雪堂時,風雪漸起。
她擡眸沿着窗邊望去。
半開的窗扉外,一片銀裝素裹。
窗内,那眉目中處處透出幾許霸氣的男人一襲玄色錦袍,正執着茶壺坐在茶幾旁,幾許煙霧自茶杯裡袅袅升起,頓時氤氲了眼前人的模樣。
聞得有腳步聲,他方掀起眼皮朝聲源處看過來。
見來人是謝宜,男人眉眼裡凝着的冷淡和疏離一刹散開,仿佛太陽劃破濃濃的暗霧。
賀歸辭起身迎上來,一面想握住謝宜的手,一面笑道:“阿宜,你總算來了。我今兒得了塊上好的鹿肉,這種風雪天兒,烤肉最合适不過了。”
謝宜垂眸,巧妙地躲過他伸來的手,行至茶幾旁坐下,正言厲色地道:“歸辭哥哥,我都說了幾遍了,如今我們都大了,也該注意些,别總想着像小時候那般動手動腳的。若讓旁人瞧去,回了皇後娘娘,又不知要生出多少是非。”
伸過去的手落了空,賀歸辭唇邊的笑頓時凝固。
聞得謝宜那些冷淡的話,他氣得一甩袖,朝底下的人望了眼,厲喝:“本王看誰敢去回?除非他不要這條狗命了。”
伴随着他一聲怒喝,底下一片噤聲,隐隐有驚惶之色漫開。
賀歸辭壓下脾氣坐回茶幾前,眼巴巴地看着謝宜。
謝宜無法,輕聲歎了口氣,斟杯茶遞過去,溫言撫慰他:“别生氣了,好容易請我進宮吃一回烤肉,你再耷拉着臉,我難得的好心情都要被你給破壞了。”
她軟了語氣,賀歸辭的臉色才恢複正常,忙命人将爐子架上、鹿肉擺上,還吩咐人到酒窖裡取兩壺三十年的女兒紅過來。
“聽皇祖母說,你昨兒去相看了張侍郎之子張舟?”賀歸辭夾了些鹿肉擺到爐架上,輕咳一聲,狀似閑聊般提及此事,“此人如何?長得怎麼樣?”
昨日張舟遲到被她絆了一腳的事,賀歸辭必定早已得了消息。
可現下他又明知故問,謝宜不禁啞然失笑,卻不想戳穿他,便垂眸喝了口溫好的酒。
“人長得還行,隻是品性難說,昨兒這般重要的日子,他還遲到了。”
雖說賀歸辭早已從别人那得到答案,然若不能從謝宜口中聽到她對張舟的評價,他絕不能心安。
天知道,她每回去相看,他抱着怎樣的心情。
鹿肉切得薄,放到爐架不過片刻,便滋滋作響。
賀歸辭将烤好的鹿肉夾了些到她碗裡,埋怨地道:“你如今不過年方二十,皇祖母也太着急了。”
謝宜擡眸,意味深長地觑他一眼。
她嘗了塊鹿肉後,貌似不經意地道:“按丹賀律例,女子年滿十四便可議親。大多女子在碧玉年華時便已出嫁,論我這般年紀還未能定下人家的,指不定被多少人嘲笑。”
賀歸辭冷了臉,脫口道:“誰敢嘲笑你,我看他是不要這條狗命了。”
“自是無人敢當着我的面兒嘲笑,隻是背後不知有多少冷譏熱嘲。”
此言倒真,賀歸辭無言片刻。
謝宜淡淡地瞟了他兩眼,溫聲道:“歸辭哥哥若不想看到我如此,我倒有一個法子。”
賀歸辭未經思量,脫口問:“什麼法子?”
“你若娶我為太子妃,便無人敢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