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
姬氏所在的地方。
晏菱的家。
盧真珠想要舍命伸冤的地方。
皇帝,就住在這座氣派而繁華的承天府裡。
承天府是天下六府之首,同時也是虞國的京城。
而她收到的紙條上,反複提及的“洛王府”,也在京城之中。
“師父……”越知初喃喃自語,“徒兒來晚了。”
京城與其他各府不同,四座城門皆是一樣的寬大氣派,且有重兵把守。
每日天亮了,城門才會開。
而皇城司雖然掌管京城之内的所有兵馬,城門的守備卻還是被姬氏分派給了都指揮使司。
也就是——晏準麾下的都司戍兵。
這其實還有點出乎越知初的意料,畢竟據她推測,姬珩恐怕并沒有那麼放心這位惠德公。
晏氏也算開國舊臣了,位高權重不說,還在軍中很有聲望。
自古以來,開疆拓土雖然着實不易,功成名就全靠鮮血和白骨堆砌,但一旦掌握了權力,坐穩了江山,多的是皇帝,會不安于手下的武将權力太過。
兔死狗烹,才是大部分所謂“開國英雄”的下場。
越是給自己賣過命的,手裡真正握有兵權的,皇帝越是怕,他們有朝一日起了反心,朝廷完全沒有對抗之力。
都司雖然直屬皇權,可晏準若起了異心,以晏氏曾在軍中的威望,未必就不能掀起什麼風浪。
更别說,晏家,還一直保留着,連姬氏都要忌憚三分的,“鐵血十三騎”。
那十三名忠肝義膽的傳奇武将,和他們的後人,名義上,雖然已經隻是晏家的護院,可他們在邊境軍中的号召力,仍然不容小觑。
試想,倘若都司和邊境軍裡應外合……真要劍指皇城的話,姬珩的皇城司,又如何抵擋得住?
越知初一直認為,晏準的權力,隻是表面風光。
都司指揮使,雖然是個“正二品”的高位,“惠德公”雖然聽起來權勢滔天,可畢竟,沒有了兵權,沒有了,晏家當年在邊境,直領數萬大軍的實際威脅。
姬氏既然能利用晏家的實力,一統邊境,将連天部落和達古部落,都收至朝廷管轄,自然也不可能,蠢到放任這樣一支骁勇的軍隊,繼續盤踞邊境為王。
同樣是保留了“王”的虛名,将人留在京城,封個爵,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怎麼都比放虎歸山來得安心。
若非京城的形勢過于複雜,甚至兇險,晏準也已經年邁,晏家軍的勢力大不如前……晏準,又何必将心尖上的孫女晏菱,送到千裡之外的合岐山?
越知初此行,的确想過借晏菱的幫助,和晏準達成合作。
她吃不準這位惠德公,究竟是盧真珠口裡那個“青天大老爺”,還是早已被京城的富貴榮華迷了眼,磨平了棱角,再沒有了當年鐵血征戰的魄力。
不過,她總會想辦法探到的。
若晏準靠不住,那洛王又不知在策劃着什麼,她便隻能用最笨但最直接的辦法,獨自對抗京城的暗流湧動。
當然,她不是一個人。
匹夫之勇,雖然聽起來很悲壯,但從來不是她的風格。
她,還有,“蟲”。
所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她養的那些,從來不是“兵”,隻是這世道沉浮中,活得艱難的人。
可越是這樣的人,越是這樣的“蝼蟻”,越是這樣的,權貴眼裡的“蟲子”,越能在絕境中,為自己,為至親,不惜一切代價,拼出一條生路。
她沿路留下的“蝶印”,直至京城腳下,終于可以留下最後一個。
京城,當然也有她的人。
雖然很少直接與他們聯系,但她知道,一定有,且分布在各處。
等蟬使者使沿着印記找到她,約莫……江遇的金花使者也該找到了吧。
她在汝州留下的信,是希望江遇和池家兄弟,都能聽憑本心,若有想做的事,便放手去做。若實在放心不下她,可以在京城重聚。
可她隐隐總有種感覺,江遇也好,池家兄弟也好,他們……才不會真的,任她獨自涉險,隻管去做“他們想做的事”。
越知初苦笑了一下,摸了摸小鷹的頭,“等天亮了,城門開了,我們就進去。”
而後,在她策馬往城外一處偏僻的草地行去的同時,她擡眼看了看漆黑的夜空,總覺得,越靠近京城,天上的烏雲也變得更厚重了。
如今,甚至遮住了幾乎全部的月光。
她暗暗想,有沒有一種可能,等她進了城,真會意外地發現,江遇他們,壓根沒有過來?
——“你太久沒有失望過了。”
一個月前,時冬夏曾在藥廬指責她的話,如今還會回蕩在她耳邊。
是她,習慣了對什麼人或事,抱有“希望”嗎?
還是,她的心,在這短短的一個月裡,悄然發生了改變?
從前,她從不會像此刻這樣。
像這樣……
希望能有個誰,随便誰,就在她身邊。
讓她可以說說話,讓她可以生了火,喝點酒。
讓她能暫時忘了,活着,是如此忙碌,卻不知為何。
這放眼望去,漆黑一片的深夜裡,隻有秋風從耳旁呼嘯而過,和小鷹時不時發出的呼氣聲。
越知初,竟然,感到,有點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