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氏有些害怕地拉住了越知初的衣袖,問的是:“晏小姐,不,私盜知府印信的罪名太重了,會連累你的家人。就算你家世顯赫,也難保他們不會铤而走險,再拉攏上什麼别的人,掀起更大的風波。這樣不妥……我……”
盧氏說着還沉思起來,似乎想給越知初找一樣更合适的“信物”。
但她不知道,這番話,已經足夠令越知初對她刮目相看了。
越知初能看出她不傻,卻不想她還如此聰慧冷靜。
“有了!”不等越知初将心中的欽歎講出來,盧氏忽然一拍手心,徑直走向了棺材旁的一個小木桌。
那木桌,越知初午後來時早就粗略看過,上面擺的是一些祭品,果盤糕點之類的。
但盧氏從一隻盛滿水果的高腳盤後面,竟然拈了一個小木盒出來。
她走回越知初跟前,将盒子遞給她:“晏小姐,用這個吧。府衙裡的衙役都認得,見了此物,必不會為難于你。東西用完,你也不必還我了,若小姐不嫌棄,這就當我送給小姐的禮物,也不枉費你……為了這個混蛋的白事,特意跑來懷臨一趟。”
越知初怔了怔,呆呆地接過盧氏塞過來的盒子。
她有些驚訝于盧氏今夜帶來的種種“意料之外”,卻又非常别扭地在喉嚨口卡着那些贊揚的話,不知為何,說不出口。
盧氏卻熱情依舊:“晏小姐,事不宜遲,你快去吧。”
越知初想問這裡面是什麼,也想打開來看,還想問盧氏為何這麼信任她,更想問……如果她不是“晏菱”,盧氏會後悔今夜幫她的這一切嗎?
可内心五味雜陳翻湧而過之後,她隻問了一句:“……你,叫什麼名字?”
“啊?”盧氏愣了愣。
“你的名字。”越知初堅定地重複道,“在閨閣之中,尚未被穆直擄走之前,你應該有自己的名字吧?我已知你姓盧,祖籍甘縣,那麼……你的名字呢?”
“他日,等我到了京城,要追查那甘縣知縣、懷臨府知府——穆直那個狗官的種種罪行,我不想說,他從甘縣強娶了夫人盧氏。我想告訴……天下人,甘縣良家民女,慘遭穆直威逼擄掠,那女子……是,甘縣盧氏——誰呢?”
她想了想,把到嘴邊的“回”和“祖父”,改成了“到”和“天下人”。
這一刻,盡管盧氏并不知曉,在越知初心裡,她沒有再用“晏菱”的假身份與她對話。
這一刻,她隻是越知初。
盧氏聽了她的話,眼中再次泛起瑩瑩的淚光,嘴角卻用力揚起,連連點頭:“好、好……多謝晏小姐,多謝……民女、民女盧氏,小名真珠。”
真珠……
越知初心裡一動:“夫人——不,盧姑娘的爹娘,一定十分疼愛你。”
她忽然不願再稱盧真珠為“夫人”,也不願,再以這虛假貴胄的身份,隻為了能成功利用,這名尚有“夫人”虛銜的女子。
聽見“爹娘”這已然遙遠的稱謂,盧真珠的淚,終于是緩緩從眼眶中滑落了下來。
“晏小姐……謝謝你。”
她又道了一次謝,這一次聲音中,卻帶着無法掩飾的顫抖、哽咽。
越知初猶豫片刻,終于還是忍住了告訴她真相的沖動。
告訴她自己不是晏菱,也并非來自什麼達官顯貴之家——可知道這樣的真相,對盧真珠而言,既不重要,更添危險。
知道得越少,盧真珠的命、她姐妹孩子的命,才越有機會保住。
知道得越少,尤其是别跟她這樣的“魔頭”扯上關系,才是保全她們孤兒寡母最好的辦法。
越知初畢竟不是那麼多愁善感的人——或者說,即便她是,這世道也容不得她沉浸在感傷和動容裡。
于是,她還是很快換回了平日裡淡然的模樣,輕聲問:“真珠……我可以叫你真珠吧?這盒子裡……”她輕輕掂了掂手裡的木盒,“裝的是什麼?”
盧真珠用袖口輕輕拭去了眼角的淚,擠出一個溫柔的笑容:“小姐不必客氣,怎麼叫我都行。若是疑心此物,不妨打開看看。”
——她說“我”,她,沒再自稱“妾身”。
越知初的心情立刻就豁然了不少,也不想着打開或追問了,她一把捏緊手裡的木盒在手心,對着盧真珠行了個抱拳禮,故意豪爽道:“所謂疑心,最易催生暗鬼。但我為人……最是陰暗不過,不怕鬼。既然是真珠給的,我這便去班房取我的物件了。”
她又沖着有些愣怔的盧真珠笑了笑,鄭重道别:“隻是,拿完東西,我就得走了。真珠,你在懷臨,一切保重。”
還有——
“等我。”
等我,為你讨回那欠了你多年的公義。
等我,堂堂正正地用自己的身份,掀翻那,讓你連名字都被抹去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