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縣縣衙，後堂，書房。

“徐貞，把縣衙所有衙役召集起來，在堂前等候，辰正一刻，随與本官一起去二王灣。”

“大人，昨日您派人去問，她們不是說馮大人還沒到徐縣嗎？”

徐貞走上前，把主夫送來的下火的湯，端到徐縣令面前，對她建議道：“大人不如還是派人去看看，等馮大人到了，您再登門拜訪，也省的白跑一趟。”

“你說的我又何嘗不知道，可她們實在是欺人太甚。”

徐明礬握拳，看着桌子上的下火湯，把要砸下去的手收了回去。她歎了口氣，從椅子上站起來，繞過桌子，走到門前，看門外柳發新枝，風送春意，郁郁于胸前的火氣驟降。

“昨日，林楓講的你也聽到了，她們無償征役，還”徐明礬眼含熱淚，幾度哽咽。

“還對百姓又打又罵，甚至吃的是爛窩頭，喝的是清湯水，飯都吃不飽，還沒等來馮大人，人都死完了。”

“我今日要是不去讨個說法，日後徐縣可還能有人。”

徐明礬轉身，對着還要勸她的徐貞說：“留幾個人在縣衙裡，若是王昀先她們來找，讓玉山他來接待，一切事情等我們從二王灣回來了再說。”

“好，屬下這就去辦。”

徐貞抱拳行禮，邁步要往外走。

“等等，除了這些，把縣衙的廚子帶上，再帶一些肉和菜，這次服徭役的都是十幾歲的年輕女子，咱們好不容易去一趟，不論結果如何，去給她們做一頓飯吃。”

“大人愛民如女，小的對您是”

“行了，行了，别誇了。”徐明礬對她擺擺手“快去吧，我喝了湯，就去堂前等你們。”

徐貞走後，徐明礬又在門前站了一會兒，才進了屋，把湯喝了。徐貞辦事向來可靠，等徐明礬喝完湯，她的側夫孫玉山得到了通知，走了過來。她的這位側夫是個人精，一點都看不出來是個書香門第出來的男子，她稍微提點幾句，就明白了該怎麼做。家裡有他，她就放心的去二王灣了。

去二王灣的路上，徐明礬坐在馬車裡，回想自己的一生。二十五歲中舉，二十八歲當官，三十歲在徐縣遇到孫玉山，徐縣真是她的福地，不僅遇到孫玉山，給她生了兩個女兒。還讓她第一次被百姓愛戴，當了這麼久的青天。三十三歲之前，她在新縣被百姓痛罵，罵她不為民做事，要她回家烤紅薯。可來到徐縣，她感受到了不一樣的待遇。

她雖然能力平平，沒有像前兩任徐縣縣令一樣，對徐縣有很大的貢獻，但她自認為自己對徐縣百姓問心無愧，前兩任縣令留下來的政策她都在執行，像王家村的以秋獵代賦稅，大王鎮的蠶絲減稅等等。

别人都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她自十五年前，從新縣調到徐縣，這十五年裡她一直都在延用這些政策，雖然沒有能力給徐縣更好的改變，但她在位期間，做到了堂上不逼供，南監無冤案。并且她還會親自接待各個村鎮的代表人，共商農事，減免稅務。才有了徐縣現在的繁華，才能讓徐縣成為光州第一縣。她深知自己的成功，離不開前兩任縣令的努力，以及徐縣百姓。所以她在這裡十五年，一直不肯調走。

别人都是想法設法往上升，她是不肯走。她對這個地方有感情，她享受這些愛戴，也回應這些愛戴。

馮大人修運河要經過徐縣一事，她是上個月才被通知。她提前向馮大人送過書信，問她可要百姓服徭役，有償還是無償，無償需要多少人，有償需要多少人，可需要縣裡撥款，若是需要撥款，她好上報州府，提前準備。若是不需要撥款，她也要知道人數，提前通知下去。

等馮大人一來，可以直接開工。也算是幫馮大人做她分内的事。當時馮大人的回信是不需要。隻有這三個字，徐明礬收到信的時候，有些被人不尊重的氣憤。

但又想了想，修運河一事，是太女提議，馮大人負責。馮大人是工部督輔，從三品的官員。她手下帶的都是從京城裡來的，徐明礬想馮大人的意思是她的人手足夠，不需要額外的人，自己真是瞎操心。而且她聽說馮大人去年修運河，所到之處收到的都是百姓的誇贊，連皇帝也是對她屢次嘉獎。她期待着與馮大人見面，也默默準備着迎接馮大人的事宜。

四天前，一行人馬來到徐縣縣衙，從馬上下來一個穿着靛青色從五品官袍的劉青雲。自稱自己是馮大人的心腹，來替馮大人征修運河的人手。此番前來是來拿徐縣的人口薄。

她讓人拿了劉青雲的官憑，核實了她的身份，确定了她的身份，徐明礬把人口薄交給了劉青雲，同時邀請她留下來吃飯，一來是通知到村需要時間，二來是她對于馮大人有些不理解，明明是馮大人先說了不需要，怎麼這會又需要了。她想借着吃飯的機會，從劉青雲那裡了解一下，這位馮大人的喜好，也免的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得罪了人。

況且修運河也不是個簡單的事，總有要用到她徐明礬的時候，到時候她和劉青雲見面的機會就多了，自己也提前熟悉一下這位同僚。

她再三挽留，劉青雲執意離開，且語氣生硬，似乎她徐明礬是什麼髒東西，纏到她手上甩不掉一樣。見人這樣，徐明礬也不再挽留，隻是問她們需要多少人，在什麼地方，何時報道，有償無償。她這兩天辛苦一下，幫她們把事情辦好了，免得她們初來乍到，自己這個縣令沒把事做好。

劉青雲并不與她說有關徭役的事情，拿了人口薄走，走前留下一句話，讓徐明礬的人明日在縣衙等候，她明日會來。

第二天劉青雲她們一大早就來了，歸還了人口薄。從縣衙裡借調了大部分衙役，出了城去。她當時并不知道劉青雲帶人是去各村搶人，直到衙役們回來，她才知道劉青雲都幹了什麼。越過她，去征調她的百姓，她當晚就給州府的盧大人送了一封信，友好的詢問盧大人，馮大人的屬下在其他地方也是這樣橫行霸道嗎？

直到昨天她才收到回信，盧大人讓她稍安勿躁，馮大人為人正直，但管理上難免疏忽，讓她等馮大人到了，親自與馮大人說。雖然盧大人的信是昨天才來，但這幾天她的縣衙可要被各村的人踏平了。她們不是不服從，隻是那天進村的人太過份，而且這次徭役，太過突然，也太過強勢，按照一個不知道哪來的名單到處抓人，村裡但凡年輕的，都被抓走了。從前可從來沒有過這樣，連代替都不能，足以見她們的霸道。

徐明礬安撫了一波波的人，每天都會派人去二王灣，去看看馮大人有沒有來，随便看看她們在那邊生活的怎麼樣。下個月就是五月，正逢收獲的時節，這些年輕人可都是收獲的主力軍，農收可關聯着稅收，這可是她的政績啊。她為了下個月的農忙，也要走這一趟。

到了二王灣，徐明礬一行人車速不減，直直往裡闖，最外圍巡邏的幾人見喊她們也沒有用，連忙去找劉青雲。而她們被徐明礬帶來的衙役堵住，根本沒法跑，隻能跟在徐明礬隊伍後面，一起到了規劃的河道。

突然闖入的一隊人馬，讓現場熱鬧了起來。正在挖土的王月英等人，見了馬上牙黃色的官服，個個眼含熱淚，如同見了自己的母親般激動，紛紛丢下手裡的東西，激動的要往隊伍前去。而那些身穿玄黑色官服的女人們，隻是楞了一會，見她們跑，連忙揮舞鞭子甩上去。

“住手。”

“大膽，休得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