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數第一條和倒數第二條并列,時長都是五秒。
路新炀呆愣了一會兒,才想着可能是電腦手機切換時沒仔細看,瞥到熟悉的時長就以為自己已經聽過,于是就這樣錯過了一條漏網的小魚。
仿佛河水搖搖晃晃地倒灌回心底,路新炀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屏住了呼吸,他先是有些發怯地點開倒數第二條,那句話說的是:“給你買到了很好吃的巧克力。”
接着倒數第一條自動播放,他聽見前面三秒都是沉默的,最後兩秒才浮起一個熟悉的聲音,很輕很輕地說道:“我有點想你了。”
路新炀捂着眼睛慢慢蹲了下去,他雙腿蜷縮起來抵住心口,嘴唇緊緊咬在一起。
原本很是意興闌珊的導演突然從小凳子上跳起來,親自架設好燈光,悄無聲息又敏捷地扛着機器靠了過去。
盯着鏡頭裡那個從未見過的路新炀,他心裡一時恍惚。這完全不是他預想中的演法,然而細細想來,落入那種孤立無援的境地中,可心底又有牽挂的人,身體裡充斥着的未必非得是洪亮的憤怒……也許就是思念,是回憶。
符千钰有他忘不了的人,隔着分離的陌生的十幾年也要把那個人找回來,而路新炀能與他共振的恰恰就是這一點,因此才有了這意外之外卻恰到好處的重彩。
高導朝旁邊一伸手,助理立刻拿來一塊早就準備好的空白的牌子,他在上面寫了幾個字,然後将牌子舉高,使勁晃幾下把路新炀的注意吸引過來。
牌子上寫着【走吧,車在路口等你】,後面還跟了一個大大的指示箭頭,路新炀先是恍惚地看着,過了好一會兒才踉跄起身。
鏡頭對準那張消瘦許多的臉拍了個長特寫,把路新炀最後的表演價值都榨幹了,導演才心滿意足地收工。
這時路新炀已經濕淋淋地走了過來,他啞着嗓子問:“我可以走了?”
“可以了。”
“真的?”
“真的。”
路新炀的視線掃過整個片場,隻見錄音和燈光設備都接連關機,道具一個接一個被拆了下來疊放進箱子裡,他頓了頓,然後猛一轉身拔腿就跑,連行李都沒回去拿,生怕耽誤一點導演就會改變主意繼續把他扣在這裡。
他的奔跑有如某種引線般扯掉了沉悶的夜幕,片場驟然爆發了此起彼伏的尖叫歡呼,壓抑許久的人群中先是狂化獸化萬馬奔騰,然後是瘋癫的碰撞擊打聲拼湊成大型手持鋼管舞表演現場,導演讓助理跟上去打個手電筒送送路新炀,接着立刻就把剛才拍下的内容導出來發給那些反對他的同事們。
都來看看啊,看到沒有?要不是他手段頻出百般折磨,路新炀能突然開竅演得那麼好?
還在熬夜的文卓率先看到了這條喜訊,他沒敢直說這不是開竅了是實在太想男朋友了,反而吞吞吐吐地問:“導演,你待會不會是要把我那個鏡頭一起剪過去吧?”
他依稀記得自己拍過一個逆光微笑的神秘鏡頭,演的時候很入戲,這會兒想起來突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萬一宣傳預告的時候把這個鏡頭和路新炀的凝視剪在一起,那誤會可就大了。
“誤會什麼?誰誤會?他嗎?”仿佛被季容嶼傳染了,高導現在說話格外牙尖嘴利,“他那個腦子南北通透東西缺角的,他能有誤會的那根筋啊?”
“導演……你明知道我說的是觀衆,”文卓無奈地歎氣,“我們本來就把劇本裡的感情戲删沒了,你要是在預告片裡故意誤導人家,人家沖着感情戲來結果發現什麼也沒有,那肯定要開罵的啊。”
高導冷笑一聲:“你是在幫他還是幫你自己?我就算剪在一起又怎麼了?預告詐騙的多了去了不差我一個,你們兩個私事影響公事還有理了?”
“再說,我就算不詐騙難道就不挨罵了?你知不知道現在的大環境,連審核都允許拍同性戀了,哦,我們居然還倒退回去拍兄弟情?那說出去我難道就很有面子了嗎?!”
文卓小聲道:“可是我妻子快生了,到時候我要發微博跟大家分享這個好消息的……你要是亂剪,隻會丢臉丢得更大。”
“連你也來威脅我???”高導大怒道,“行了!别把我當傻子!我又不是跟你們有仇,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我能不知道嗎?”
挂了電話,他那口氣還沒順下來,舉起喇叭就喊:“這次加班的工資從男主的片酬裡扣!明天回去我們再點個大餐犒勞大家!”
歡呼聲頓時變得更加熱烈。
男主角這會兒一點都不在乎片酬,他隻怕導演叫了什麼人又埋伏在半路上,攔車把他抓走。
路新炀深夜趕到機場,買好機票坐上最快的一趟航班。從漆黑的夜空往下望去,那一簇簇凝聚的燈火逐漸熄滅而天色将将亮起,他想導演就算手裡有金箍棒也不可能再把他捅下去了,他終于可以給季容嶼發去那條消息:
【我回來了。】
幾小時後,飛機落地,日光痛痛快快地洗亮了整個上川機場,季容嶼穿着拖鞋站在接機口,迎着人潮微笑地對他張開雙臂。
路新炀用最快的速度撲上去緊緊抱住他:“我好想你我好想你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我也是,”季容嶼說,“我也愛你。”
“我不光愛你,我還要跳槽、轉業,我再也不幹這個活了,”路新炀迫不及待要把那些讓他傷心的壞東西統統甩個幹淨,“我還再也不出差,再也不網戀,再也不加班,再也不跟你分開那麼那麼那麼遠了……”
季容嶼的嘴唇輕輕顫動,雙手把他抱得更緊:“那完蛋了,我想不出來你還能找到什麼工作了。”
“沒關系,我可以慢慢學,”路新炀依然紅着眼睛,铿锵有力地說,“大不了繼續當三好清潔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