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容嶼結束了為期三個月的跟組工作後,回家先是洗了澡大睡一覺,等他被新一輪的太陽曬醒了,就爬起來收拾行李洗衣服搞衛生。
上個月的天氣實在變化多端,他不得不讓爺爺把家裡長的短的厚的衣服全給他寄到劇組去,所以現在要洗的也就格外的多。
再加上剛過完一個冬天,他索性将家裡的沙發布罩、窗簾被單統統拆下來大洗特洗,洗衣機嗡嗡地轉了四轉都還沒停下來。
忙忙碌碌又平靜無波地過了幾天,就到清明節了。
今年的清明難得沒下雨,季容嶼和季光惠就一起回到村裡去掃墓,他倆一人背個包一人拎個袋,熟門熟路地找到了他們家的另外幾口子。
太爺爺太奶奶已經在這裡睡了很多年,接着季容嶼的父母也陪着奶奶葬在這村裡的土山上,一條黃泥路從山頭連到山尾,如果碰上下雨天還必須要穿膠鞋。
一年不見,這片安靜了許久的小山頭上也有了許多新來的植株,跟這裡的原主人安靜地做伴。隻是大家多半不喜歡自己的祖宗們墳頭長草墳邊長樹,所以季容嶼就看見隔壁的一家三口扛着鋤頭鏟子過來,一番汗流浃背的拾掇後再圍着墳包插上一圈假花。
但季容嶼家是不講究這個的,隻要不是會破壞墓石的植物,就都任其野蠻生長了。反正太爺太奶和媽媽以前在家也喜歡種點花種點菜,季容嶼十一歲的時候也确實想過要不要帶點菜種子來灑,可爺爺沒讓,說下面不流行吃這個。
祖孫倆打來一桶水,把墓碑墓台仔細地擦幹淨,再從保溫盒裡拿出季容嶼一大早起來現做的香菇春筍焖雞、蔥燒肉排和玉米馬蹄鮮蝦小籠包,香噴噴地擺成一排。
剛擺好季光惠就先自己吃了一個。
吃的有了,錢也要給夠,季容嶼蹲身下來,從包裡掏出一個小香爐放在老爸墳前,又往裡面扔了一沓元寶。
“爸,好久不見,我最近工作很順利,賺了不少錢,我現在給你單開一個賬号,偷偷給你轉點私房,你自己留着抽點煙喝點酒,随便花,别人不知道。”
然後,他又從包裡掏出個更大一号的香爐,放在了老媽的墳前。
“媽,你現在還經常跟我爸吵架嗎?也不知道你們在下面離婚沒有,你想離婚就離吧,反正我爸現在有私房錢,你不管他他也不會死在外頭,你有空多做做你的十字繡,或者多出去逛逛街曬曬太陽旅旅遊,都随你,就别跟他怄氣了。”
又是一大串元寶扔進去,燒完了,他再掏出第三個香爐。
“奶奶,我爸現在要是還愛跟你頂嘴,你也别打他,他跑得比你快。我告訴你他的銀行卡密碼,你把他的錢都花了,再托夢給爺爺,讓爺爺幫你打他,我爺爺還拎得動拖把的。”
給奶奶和太爺太奶都彙好款了,季容嶼站起身來:“爺爺,你有什麼想說的嗎?要不要我給你騰個地?”
“我還說什麼,早說過了,”季光惠用小木棍扒拉了一下爐子,确認都燒幹淨了,“行了,我們回去吧。”
“你什麼時候說的?我怎麼不記得。”季容嶼把三個香爐用桶裡剩下的水清洗幹淨,大的套小的疊放起來,再套個塑料袋塞回背包裡。
季光惠說:“你肯定忘了,你那時候多小啊。他們走的時候我送他們送了好長那一路,說話說得差點把口水都說幹了。”
剛下了山,把水桶還給以前熟識的村民,那山上就傳來一陣噼裡啪啦的鞭炮聲,聽方向離他家挺近的,季容嶼心想,得,又白擦了。
回去的路上季容嶼看着窗外,因為爺爺剛才提了一嘴送葬的事,季容嶼便也想起了父母剛走的那段日子。
當初他爸去給他媽送飯的時候,碰上了工廠裡突發意外事故,兩人當場就沒了。一大筆賠償金落到季容嶼手中,但銀行卡裡的數字養不活還在讀小學的孩子,爺爺便搬出住了大半輩子的村莊,到家裡來照顧他。
他父母身後的一切都是爺爺擔起來的,白發人送黑發人,具體的種種其實季容嶼全都不記得了。
混沌的思緒重新清晰起來,是他在拉上窗簾的房間裡昏昏沉沉睡了幾輪後,爺爺拿起拖把搞大掃除的那天。
他聽到動靜,第一次主動從上鎖的房間裡出來,爺爺看着他,舉起手裡一樣東西問他要不要留。
季容嶼當然點頭。
爺爺說:“那你就挑點吧。你爸媽走得急,都沒找着空給你捎帶兩句話,你要是想留點什麼,就把這些留住吧。”
于是季容嶼在家裡走了一圈,看着冰箱和微波爐上罩着的蕾絲花布,他把它們洗幹淨收起來;看着陽台上的花因為疏于養護枯死了,他将花拔了扔出去,花盆仍在原地擺着。
客廳沙發上一塊白底藍花的提花毯子,已經用了很多年了。小時候他睡覺愛踢腿,媽媽用對折的毯子把他從脖子下面一直裹到腳脖子,夏天爸爸帶着他在客廳鋪一塊竹片涼席,也用這張毯子把兩個人都蒙在裡面玩捉迷藏。後來,這張毯子被收進他房間的櫃子底下,如果現在拿出來比劃比劃,想來它的長度已經夠不上他的身高了。
那天一直到傍晚才終于把能收拾的收拾完了,季容嶼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哭到他能清晰感覺到肚子很餓很餓,爺爺就說:“走吧,我這幾天把你們這小區附近都轉了轉,看到外面有家新開的粵式餐廳,你看你眼睛紅的,肯定是上火了,我帶你吃龜苓膏去。”
那一碗龜苓膏黑得發亮,季容嶼吃了一口,好苦,他的表情比在家裡哭的時候還要難看,強忍着又吃了兩口,實在受不了,真的太苦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