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視器前,高健手握着最新版的劇本,一行行往下劃線:“這段台詞還是得改一改,太長了,可以跟後面那段并起來,情緒再激烈一點。還有這裡……”
季容嶼翻着他給的分鏡存稿,咬了下筆杆子說:“照這樣安排的話,我覺得他們兄妹這裡倒可以多加一場戲……”
他倆認真商談着,其他工作人員也時不時給點建議,而在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外,路新炀正和電線杆子蹲在一起,手裡捧了個保溫飯盒。
他娴熟地捏着筷子,用兩塊白豆腐夾住一片青菜,然後頂着一張無精打采的帥臉,吧唧吧唧地吃了。
片場嘈雜,從他開蓋到吃完一整份減肥餐,也才斷斷續續聽清了幾個模糊的詞,搞不懂他們到底在說什麼。
路新炀摸了摸毫無起伏的肚子,把根本不能讓他感到幸福的空飯盒往地上一放,背着雙手假裝不經意地溜達了過去。
距離他問季容嶼要魚湯的那個下午,足足過去了九十四個小時,而他依然沒有達成自己的目的。
已經快素成三瓣嘴的路新炀這下是徹底來勁兒了,而看他那副“喝不到魚湯死不罷休”的架勢,季容嶼也有點上頭,非要和他比着犯倔。
憑什麼你想喝湯我就得為你下廚房啊,臭小子,明明長得挺漂亮一嘴巴,偏就饞得那麼理直氣壯。我忙簽名忙得手都快斷了還要給你熬魚湯?
别以為你是金主就了不起,祖宗往上數三代,我家也是富過的!
兩個人,四目相接,一頓噼裡啪啦的亂滋閃電。
路新炀率先哼出了聲,陰陽怪氣的:“哎呀季老師,又忙着改劇本啦?新加的戲難不難啊,你看我能不能一條過?”
季容嶼看他就像在看階級敵人:“愛過不過呗,反正凍的是你又不是我。”
二月份的上川市已經零下好幾度了,雖然現在的戲份可以穿冬裝,但哪比得過在室内吹着空調喝熱可可舒服。
路新炀聽了這話,唰啦一下把羽絨服敞開,兩手插在自己又瘦回去的窄腰上,滿臉驕傲地湊到季容嶼面前晃:“我從小到大就不知道冷字怎麼寫!”
“那你是不是從小到大語文也沒上過五十分?”季容嶼冷淡地轉開頭,“我爺爺不讓我和文盲說話。”
“來,小李,鏡頭對過來,”高健樂呵呵地招呼攝影師過來添亂,感覺自己都年輕了十幾歲,“拍仔細了啊,咱們又有新花絮了。”
季容嶼作為一個八字裡面光要臉就占兩個字的人,哪能允許自己被人拍到那麼幼稚的表情,二話不說就背過身去,還把兜裡的眼鏡摸出來戴上,裝得一副特别認真在研究劇本的樣子。
不要臉的路新炀跟過去再三騷擾,也不見季容嶼多給一點顔色,隻好用幽怨的小眼神在他身上掃啊掃的,連旁邊的高導都被他的幽怨給裝進去了。
季容嶼真是幼稚,和導演一起編故事就那麼有趣嗎?連他辛辛苦苦鍛煉出來的好身材都不看,還不誇他臉上痘痘沒了!
要編故事怎麼不來找他?他也很會編的啊!比如說從前有一個魚湯西施叫容嶼季,長的好看又聰明,但性格特别小氣,眼光還不怎麼好,把未來的大明星丢在旁邊不管不顧,後來大明星奮發圖強,把西施感化成了自己的小粉絲……
路新炀編故事編得正爽,就被場務叫過去準備拍戲了。
其實五分鐘前他就應該去報道的,但因為女主角正被助理摁在化妝間重塗劇組指定的指甲油,所以才讓他多浪了一會兒。
小李把壓根沒打開的攝像機收回去,朝季容嶼笑了笑:“容老師,帶孩子辛苦了。”
“彼此彼此。”季容嶼揉了揉眉心,揣着自己的筆記本跟過去看拍攝了。
雖說路新炀一隻都沒要到他心心念念的魚湯,但他依舊說到做到,拿出了百分之兩百的努力投入到拍攝中,不說場場一條過吧,也是拍得又快又好。
即便他演技青澀,放眼望去全是進步空間,可每當他找準情緒進入狀态時,那些淺顯的技巧絕不會限制他的發揮,和其他科班出身的演員對戲也照樣不落下風。
“情緒是他最大的優勢啊,” 連高導都在一旁輕輕點頭,“怎麼樣小季,他沒糟蹋了你的故事吧?”
“您說笑了。”季容嶼低頭在本子上記錄自己的一些想法,高健拍了拍他的肩膀,繼續盯着監視器。
幾行字寫完,他習慣性地把本子往後翻了幾頁,想撕掉自己發脾氣時留下來的髒話,卻在看見那幹淨的紙面時頓住了。
連他自己都有些意外,明明每天都在心裡給路新炀挑刺來着,怎麼本子上的髒話卻越寫越少,現在連撕都不用撕了。
季容嶼挺不習慣地放開了本子,随意擡起頭朝前方望了一眼。
現在拍的是一場角色衆多的大戲,又要打又要罵的,而路新炀最不杵的就是人多,他鬥志勃勃得像一顆長在蘋果樹上的榴蓮,呼呼哈嘿地朝着群演們撲了上去。
拍完一個長鏡頭,再接了一大串的過肩鏡頭特寫鏡頭,而他全都連貫又出色的完成了。
“咔!”拍攝進度喜人,高健臉上的笑意也濃了許多,“演員補個妝,趕緊調整機位準備下一場。”
早有準備的化妝師們拿着化妝包和血包圍攏過來,路新炀帶着一身挂彩妝,臉上維持着不肯出戲的兇惡表情,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有多敬業。
知道的呢,看他朝季容嶼那個方向瞄個不停的眼神就懂了,這家夥純粹是在孔雀開屏。
“怎麼樣,我剛才演得好不好?”他一邊喝着湯林送來的姜糖水驅寒,一邊故意提高了嗓門問道。
湯林當然是說他哪裡都好啦:“演得真棒!真像個大大的壞人!”
“那當然,我現在是江湖第一惡霸,我殺人不洗手,吃人不漱口!”路新炀獰笑着一擦嘴巴,然後就挨了化妝師氣急敗壞的一個爆栗:“再弄花我剛上的妝試試!啊!再亂動信不信我把你的手捆起來啊!”
惡霸唯唯諾諾地縮了縮脖子,季容嶼把頭扭向一旁,假裝自己剛才什麼都沒看到。
什麼檔次的江湖才會讓這麼不講衛生的惡霸當第一啊,怪寒碜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