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陛下倒是學會傷春悲秋了。”昀佑歪頭避開,“莫不是嫌臣老了?”
“朕嫌你聒噪。”景冥抄起奏折要打,昀佑笑着躲閃。檐下銅鈴驟響,禁軍統領疾步來報:“泗國使團已至東海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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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海灣的海岸線被戰船剪成碎片,泗國使團的玄鲛旗在腥鹹海風中獵獵作響。昀佑立在觀潮台最高處,景冥特許穿着的親王大團龍金紋在暗色袍服上閃閃發光。她望着遠處緩緩逼近的泗國樓船,指尖摩挲着袖中暗藏的殘月匕。
“昀帥,泗國三皇子親自來了。”親兵垂首禀報,嗓音裹着一絲冷意,“随行二十艘戰船,甲闆上堆着裹白布的屍首。”
昀佑眯起眼,視線穿透海霧。泗國主艦船頭立着一名玄甲青年,眉骨斜飛入鬓,額間嵌着一枚青鱗額飾,正是三皇子褚襄。他腳下跪着十餘名被鐵鍊捆縛的漁民,粗麻衣襟上沾滿幹涸的血漬。
“容國女帥聽着!”褚襄突然振臂高呼,泗國特有的鐵哨音刺破海面寂靜,“貴國漁民擅闖我泗國禁海,屠我玄鲛聖獸——今日若不交出十萬金贖罪,便讓這些賤民的腦袋祭海!”
話音未落,泗軍刀斧手已将一名老漁民踹跪在船沿。渾濁的海水卷過老人花白頭顱,他嘶聲哭喊:“昀帥明鑒!草民隻是捕青鱗魚,根本沒見過什麼玄鲛……”
寒光一閃,哭喊戛然而止。被俘漁民驚恐的看着血柱噴濺在褚襄戰靴上,染紅了繡着鲛尾紋的銀絲履——血不是老漁民的,是那刀斧手的,剛剛被斬落的持刀的右手在甲闆上抽動。回頭看,景昀岄剛剛收了連弩。
趁褚襄還沒反應過來,昀佑喊話:“褚皇子再敢動一下,本帥不介意用自己這條命,絕了你們泗國的後!”
昀佑忽然擡手,七十餘盞孔明燈自容國艦陣後方騰空而起,龍首燈面燃起幽藍火焰在日光中缥缈如靈,淺蹤飄影竟比那火器更瘆人。
褚襄瞳孔驟縮。他早聽聞容國改制“破浪”艦,卻未料到此船如此輕盈,藏于海霧之後悄然駛近,不知不覺間,數十艘巨艦如蟄伏的白龍緩緩現身。
“容國元帥這是要開戰?”褚襄忽然踢翻腳邊木箱,裹屍布散落,露出“玄鲛”屍骸——那分明是普通灰鲛的骨骼,尾鳍卻被利器生生削成玄鲛特有的骨刺狀。
昀佑忽然輕笑出聲:“三皇子這‘玄鲛’倒是乖巧,傷口腐肉裡還嵌着貴國特制的鲨齒箭簇。”他展開一卷泛黃海圖,“若沒記錯,上月貴國水師獵殺千頭灰鲛充作軍糧——怎麼,灰鲛在腹中走了一圈變成貴國聖獸了?”
褚襄臉色鐵青,一揮手,藏在暗處的三百弓弩手齊現船舷,淬毒箭矢對準容國艦陣。“既然容國不識擡舉——”他劍鋒直指景冥,“便讓東海變成修羅場!”
海風在這一刻凝滞。
昀佑長笑:“好大威風!皆如此,來而不往非禮也,這燈便是我容國見面禮,褚三皇子且收下吧!”
隻見那些孔明燈像是有了意識一般,順着海風向泗國艦隊飄去,褚襄慌忙讓放箭射落。偏偏那燈極其輕靈,箭風湊近便傾,哪裡射得到。眼看燈中連火帶油在甲闆上炸開,褚襄瞳孔驟縮。
“跳船!”他嘶吼着撲向船舷,卻見昀佑不知何時已潛至主艦下方,玄鐵鈎索纏住褚襄腳踝。“褚三皇子不是要祭海麼?”她單手拽緊鎖鍊,将人懸吊在腥鹹浪濤之上,“本帥親自送你一程!”
“昀帥不得無禮!”景昀岄身着皇家玄色蟠龍戰袍邁步而出,戰袍上的金線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來者是客,褚三皇子若守禮釋放我容國漁民,昀帥這般咄咄逼人,豈是待客之道?”
“殿下教訓得是,是臣莽撞了。”昀佑嘴角噙着若有似無的笑意,目光掃過倒懸着的褚襄,“十個漁民而已,怎及褚三皇子萬金之軀?褚三皇子可想好了,這買賣可還做得?”
兩人一唱一和,将褚襄精心設計的第一個下馬威化解于無形。待哆哆嗦嗦的漁民被泗國兵士扔回國境,由容兵接了手,昀佑才着人将褚襄放了下來。
“替他們檢查身上有無毒藥或是疾病,單獨看管十五天再放。”昀佑解下披風裹住最年幼的漁童,低聲吩咐景昀岄,指尖若有似無拂過孩子腕脈,果然觸到蠱蟲遊走的凸起,“再讓勞軍醫配些曼陀羅汁,鎮痛。”
景昀岄颔首,孔雀翎腰封上的佩劍與龍紋佩铮然而動:“本宮倒要瞧瞧,是泗國的蠱毒烈,還是二哥帶工部新研的化骨散快。”
“殿下繼續守在東海,臣親自送了這褚襄入京面聖。”昀佑替公主整理了領口。
“姨母放心,本宮必不讓那泗狗踩髒容國的海灘。”景昀岄會意,“姨母也一切小心,莫讓母皇挂念了。”
昀佑輕拍少女肩頭,目光轉向岸邊已列隊等候的風輕,不再多言,隻帶着褚襄及其三百親兵,踏上了通往容國腹地的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