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相怎的無憑無據的污蔑本官?不過您不妨猜猜看——”蘇炳仁突然獰笑,“明日押送西陵赈災糧的,會是哪位?”
寒意順着脊梁攀上後頸,風輕終于想起:三日前景冥敲定的押糧人選,朱筆批的赫然是“昀佑”——有人要用空糧倉逼昀佑動軍糧,再以“擅動軍資”的罪名折斷容國最鋒利的劍!然而此時,昀佑已經出發五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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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陽将西陵驿道染成血色,昀佑率軍押着糧車碾過貧瘠的黃土。道旁枯樹上栖着數隻秃鹫,猩紅眼珠随糧車轉動,仿佛嗅到了死亡的氣息。
昀佑勒馬回望,天際線蒸騰的熱浪裡,忽有黑壓壓的人群如潮水般湧來。
“元帥!是流民!”副将話音未落,枯槁的手已抓住糧袋。昀佑勒住缰繩,望見塵煙中蹒跚而來的身影——婦孺褴褛的衣襟下肋骨嶙峋,嬰孩吮吸着幹癟的□□,老人渾濁的眼珠盯着糧車,如同餓狼見到血肉。
昀佑斬殺過無數敵軍的利劍,此刻被死死的按在肋下。
怎麼辦?看不見也就罷了,但如今災民到了眼前,她做不到剝奪他們活下去的希望。容國各地都有糧倉以備天災,若赈災糧不足,好歹還能開倉應急。昀佑心裡默默給西陵糧倉估了個數。最後決定:
“分三成赈災糧。”攥緊馬鞭的手背青筋暴起。
副将急道:“若到災區不夠……”
“本帥自有計較!”銀甲将軍翻身下馬,親自解開糧袋。當粟米傾瀉而出的刹那,流民眼中迸出的兇光令戰馬驚嘶——那不是感恩,而是更深的饑渴。
三日後,昀佑站在災區龜裂的河床上。本該盈滿的糧倉空如鬼窟,提前分發的糧食如同杯水車薪。她望着跪滿荒野的災民,閉上眼睛:“開軍糧倉!”
護糧軍士齊聲應諾。遠處秃鹫振翅而起,帶着不詳的預兆飛向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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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風輕還沒來得及讓景冥追回昀佑,景冥便已經捏碎了八百裡加急,奏報上“擅動軍糧”四字滲着血漬,像把利刃捅進心窩。
“傳風輕!”
風輕踏着漏夜入宮,官靴沾着朱雀大街的晨露:“流民來得蹊跷,臣疑心……”
“朕要聽的不是疑心!”帝王廣袖帶起一陣風,“明日早朝,禦史台的唾沫淹了議政殿之前,你可有辦法保下昀佑?”
“陛下,給臣一刻鐘,容臣細禀……”
五更鼓響,昀佑風塵仆仆撞開宮門。甲胄未卸便闖進勤政殿,正聽見風輕請罪:“臣願與元帥同擔軍法。”
“胡鬧!”昀佑掀簾而入,戰袍上的風塵揚起景冥眼前的霧,“那杖責豈是你能受的,你是文臣!”
景冥霍然起身,冕珠撞碎帝王的冷靜:“你倒記得他是文臣?動用軍糧時怎不想想自己是武将!”
風輕廣袖中的算籌簌簌作響,卻将聲音壓得如同太廟香灰般平穩:“陛下,《容律·軍資疏》有載,失軍糧者斬立決。縱使天子劍能劈開禦史台唇舌,這軍糧的缺口終是懸在西北防線的鍘刀。”他忽然振袖露出掌中玉圭,将裂紋對準漏刻投影,“若以臣的戶部渎職之過與昀帥同罪,恰如千鈞重枷劈作兩半——按《九章刑典》,死刑便可降等為刑責。”
昀佑甲胄铿然撞上金磚:“即便降等,按律文臣不可刑責。”
“元帥莫忘永和廿年工部舊案。”風輕突然用玉圭叩響蟠龍柱,震落梁間積塵,“當年兵部侍郎與少府監同擔軍械案,不正是《容律》第三疏'權責相濟'之例?”他轉身向景冥行疊拜禮,拇指距額前三寸的弧度精準如量過禮器,“臣身為尚書令,豈能見擎天玉柱獨折于宵小算計。”
景冥的指甲在龍椅螭首摳出血痕,冕旒珠簾後目光如淬火刀鋒掃過二人:“風卿當真要與這倔骨頭共赴刑台?”
“陛下——”昀佑剛欲開口,卻被風輕截斷話頭。“不是共赴刑台,是共守山河。”風輕忽将青玉螭紋佩按在昀佑染血的護腕上,儒雅笑意裡藏着鋒刃,“陛下與昀帥受過多少刀劍,如今臣不過效仿先賢,用這七尺之軀為社稷添塊墊腳石。”
五更鼓恰在此時破窗而入,風輕躬身退向殿門:“陛下,離早朝還有一個半時辰,容臣去做些準備,必保昀帥性命。辰時正,刑部會在議政殿外設一個可容兩人的刑台,臣與元帥到時候該去沾沾晦氣了。”他最後這句說得極輕,卻震得景冥手中朱筆墜地,在鲛绡帳上濺出凄豔血痕。
昀佑伸手欲攔,指尖隻觸到風輕官袍掠過的松香。轉身望見景冥掐進掌心的指痕,她終是将勸谏咽回喉間,默默托住帝王微顫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