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極尋常的農家小院,一排三間泥草屋,左右搭了柴垛和棚架,堆着些許農具雜物,原該還養了幾隻雞鴨。從桑園裡來的一幫人在院子裡翻攪過一遍,追攆棍逗,一隻活物也沒留下。
沈輝把兩個侄兒趕走了,隻留下一地狼籍。
屋裡壓抑着哭聲,斷斷續續。
沒有哭天搶地,偏這樣小聲抽泣,叫人聽了心裡更難受。
孫老漢搶先沖進院子,到了堂屋門口卻不敢進去,膝蓋一彎,直挺挺跪坐在一地泥濘裡,痛苦地捶着自己腦袋。
沈硯沒有着急進屋,歎道:“吳娘,你去近旁叫兩個相好的婦人來幫着收拾。”
見沈硯眉眼低垂,顯是心中十分沉郁,吳娘忙應了,又給鐘意遞了個眼色,示意他看護好人。
崔岑和沈複幾個去找村長,把鐘意留下給沈硯,鐘意自是不敢大意。
舉目四望,站在這個院子裡,言語都失去了力量,沈硯不知說些什麼好,又能做些什麼。
有些惡從來就是突破想象的,就是難以理解的。
在後世,尚且有村霸帶刀上門,常年霸占村人的媳婦,村裡報警然而多年無人管束,直到掃黑大勢所趨才被捕。多麼不可思議,誰都治不了這些惡棍歹徒?當年她也深覺荒誕,一村之霸就如此難治,如今,誰又能治“沈家”這個郓州之霸?
今日她能救得這一戶人家,又如何能攬下天下這許多不平事?且還不說,桑園那邊過後是否會記恨孫老漢一家,鬧大了這些醜事,孫家本還能忍辱偷生,往後卻有了性命之憂?
“烏鎮沈氏”的門庭名望,在這一畝三分地上,遮天蔽日。
她沈硯托生在沈家,端起碗享盡尊榮富貴,又如何放下碗就鄙夷沈氏宗族樹大根深,掠盡江南繁華,冠蓋陰影深重?
“怪不得今早在桑園不見人,”沈硯面沉如水,看向林萬峰,“隻是他們打哪裡來,方才我們進村時将馬車留在路上,他們竟不認得?”
沈闵之的車駕若不識得還勉強,沈輝和林萬峰坐的可是桑園裡的車。
林萬峰不敢隐瞞:“大約是路經了别村,牛角坳通着岩頭村,在村西口還有條路。”
沈硯眉頭輕輕一跳:“該不會是,他們一路這麼禍害過來?”
林萬峰難堪地點頭。
“簡直無法無天,”沈硯心中越發憎惡,面上神情卻愈加平靜,“這才幾歲就這樣胡來,你祖母也不管管?”
這時的富貴家裡,男丁長到十四五歲,長輩就會安排讓他們于情|事上開蒙。沈騰和沈朗才剛十六七歲,初嘗滋味,正是躁動時候,又沒人約束,竟跑到外邊胡天胡地來了。如此淫|色,她就不信桑園裡沒有半點迹象,大姑母幾個長輩難道就沒察覺麼?
林萬峰面皮發紅,低頭道:“祖母和母親,近些時日正托官媒要給兩個弟弟議親。”
原來不是不知,是覺着他們還小,成了家就會收心呢!然和他們議親的那些姑娘又是造了什麼孽,要攤上這種人渣!
沈硯什麼都不想說了。若是治家不嚴的大族大姓,子孫慕色貪歡,這點子事算什麼事?
等吳娘帶人回來,又等屋裡收拾好,孫老漢抹了把淚想站起來,不想腿筋抽抽一個踉跄就要栽倒。
“老伯當心。”鐘意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
沈硯也上前道:“老伯,能讓我進去看看麼?”這時細看,她才發覺孫老漢雖是勞苦面相,但頂多三四十歲,正當壯年。
孫老漢對兇悍的鐘意有些懼怕,見他們以沈硯為首,不敢說什麼隻胡亂點了點頭。
沈硯歎了口氣進屋去。
屋裡還有翻騰過的痕迹,吳娘順手把一張條凳擺正。裡間一張簡陋的木床上坐着一對母女,匆匆攏了衣裳和發絲,眼睛紅腫,格外狼狽。見到有外人進來,孫氏母女唬了一跳,如驚弓之鳥般緊緊抱在一起。
“孫家嬸嬸,你别怕,沒人能再傷害你們了。”沈硯也不走近,隻在門簾邊輕歎一句。傷害已成,此時什麼勸慰都無用,唯有兇手伏誅,才能大快人心!
但現在還不是追究的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