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天驕恍惚一瞬,當初她與沈珩桢陪雲天齊出宮閑逛,三人同行,插科打诨遊街串巷,仿佛已是上輩子的事。
因那日雲天齊吵嚷着要看民間戲,他們便在簡陋擁擠的戲樓裡坐下來,未料途中有乞丐沖進來乞讨,被戲樓老闆驅逐。
當時這刀疤臉的乞兒正跌在她面前,手臂被碎瓷片劃傷,她随手給他包了塊銀子,讓他去醫館看傷。
少年臉上又添新傷,漆黑的眼盯着雲天驕,似也認出她。
“下賤東西,竟敢盯着長公主殿下看,小心眼睛給你剜下來!”一旁負責看押少年的士兵擡腳往少年膝彎踹去,才堪堪站起身的少年複又跪下。
這一次他低垂下眼,不敢再直視高高在上的長公主殿下。
雲天驕下了馬車,走到那少年面前,卻是先看向一旁踢人的士兵。
“你為何踢他?”
士兵趕忙拱手彎腰,“回殿下,他沖撞了您。”
雲天驕淡淡道:“也沒有哪條律法說過,平民多看了皇室子弟幾眼,就該被踢打的。”
士兵臉漲紅,腰彎得更低,“殿下說得是,不過此少年帶頭設壇祭拜鬼王,崇尚邪魔,大逆不道,也理應被罰。”
“同樣也沒有哪條律法這樣說過。”
雲天驕三兩句話,已經給此事定了基調。
在場官兵看了看長官的眼色,紛紛将押制的流民放了,退散到一旁。
實際上帶頭鬧事的流民,也隻有少數的青壯,大部分婦孺老幼,都在更遠一些的,臨時搭建起來的破帳子裡,懼怕地向這邊張望着。
見長公主殿下命人将自家的兄弟丈夫兒子放了,紛紛扶老攜幼走出來,跪地叩謝。
雲天驕伸手扶住少年的胳膊,和緩了聲音道:“起來吧”
少年的身體在雲天驕觸碰一瞬,微微僵硬,不過很快便恢複如常,順從地站了起來。
“你為何要帶頭祭拜鬼王?”雲天驕問。
還不等少年開口,後面十數個漢子搶先道:“不關他的事,我們這裡人人都拜鬼!”
“殿下沒問你們,退後!”
立刻有衛兵持刀上前,擋在雲天驕面前保護她,以防那些神情激動的流民沖過來。
雲天驕擡手讓士兵們退後,又看向那說話的漢子,“雲遲國尚神,你們為何會拜鬼?”
漢子甕聲甕氣道:“拜鬼又怎麼了,你們沒祭拜過自家先祖?一場山火燒了幾年,那些狗神仙不管我們死活,憑什麼拜他們?!”
“放肆!怎麼跟長公主殿下說話呢!”這時衛尉也聽到風聲趕了來,到雲天驕面前叩首告罪:“殿下恕罪,末将護駕來遲。”
“無妨,本也沒什麼。”雲天驕不想再刺激這些流民,吩咐衛尉派人将她帶來的月餅分發下去。
“今日中秋,我代陛下前來探望大家,帶了些月餅。陛下知道諸位長途跋涉,缺衣少藥,特意命我一并帶了些衣物和藥品。随我來此的還有幾位太醫,若有患病者,可以讓太醫看診,莫延誤了病情。”
衛尉效率也高,很快讓人給幾位太醫搭了帳篷,作為臨時醫館,不多時賬外便排起了長隊。
随着物資發放,這些流民們的情緒果然放松了很多,特别是那些青壯男人,不似方才對峙,紛紛歸帳照顧自家老弱。
雲天驕也不拿皇家的架子,與一衆婦孺坐在一處,一邊幫着給小兒發放月餅,一邊問:“你們家鄉受災,朝廷已派官員前去赈災,你們為何還要冒險來此?”
一位老妪淚眼婆娑地在雲天驕面前跪下去,磕了嗑頭,“長公主殿下,我們村子距離京城幾千裡地,若不是走投無路,我們又為何要冒死前來?這一路我的丈夫死了,兒子也死了,像我一樣的人不在少數啊。”
雲天驕扶老妪起來,也不打斷,耐心等着她繼續說下去。
“這山火燒了近三年,久撲不滅,我們的村子燒了,莊稼也燒了,病死餓死的不計其數。朝廷派來的監察刺史換了一個又一個,回回都說赈災糧發下來了,可實際上到我們手中的,并沒有多少。直到半年前小沈大人上任,情況才有所改善。”
另有一些膽子大的婦人也插進話來。
“是啊!長公主殿下,我們這些人,要不是因為小沈大人,恐怕早就餓死凍死病死了!可是沒想到好日子才沒過幾天,小沈大人就走了,我們聽說是因為皇上懷疑小沈大人謀反!我們都可以作證的,小沈大人一心赈災,絕對沒有反心,這一定是有人造謠污蔑!”
“對,聽說如今小沈大人還被關了大獄!長公主殿下,您可得為小沈大人主持公道啊!他可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官!我們這些受災區的人,還等着小沈大人回去呢!”
雲天驕眼眸一沉,立刻追問:“你們究竟是從何處聽說這流言?怎麼都說是皇上猜疑小沈大人謀反?”
雲天齊對沈珩桢猜疑,才連發十二道诏令催促他回京,這雖然是事實,但名義上絕對不會表現出來。縱使一些官員之間會互相揣度猜測,也萬萬不可能大肆在百姓中間傳播。
至于沈珩桢回京後被關進禦史台獄,也是因為他對天神不敬,犯了衆怒,是臨時生出的變故。
這麼多流民都能把這件事說得有鼻子有眼,背後沒有人推波助瀾,雲天驕是堅決不信的。
“誰說的?沒誰說呀!我們都知道!”
“是啊,我們都知道!”
婦人們被雲天驕問得莫名其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