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約定好的時間,程巴黎拎着果籃和補品,準備去趟市醫院。
在來的路上,經過花店,她選了束馬蹄蓮,因為一眼看過去,純白淨透的花束最和吳奶奶的氣質相稱。
印象裡,吳奶奶快80歲的高齡卻一點不顯老态,每天把自己從頭到腳收拾的幹淨利落,舉手投足間透着股優雅的腔調。如今回想起來,吳奶奶年輕時也合該是個碧玉閨秀。
馬蹄蓮搭配小菊,程巴黎特别喜歡其中隐含的花語——朝朝暮暮。
住院部大樓永遠不乏行色匆匆,疾步間程巴黎無往窗外一瞥,腳步為此停了下來,她駐足在窗前,這裡可以清楚望到發熱門診,上次去那裡還是4個月前,也是她第一次偶遇祝星繁。
程巴黎細膩的唇線,無意識彎起了好看的弧度。
乘電梯來到神内樓區,找到病房,門虛掩着,程巴黎透過狹長的玻璃向内張望,上午的陽光歪斜投進屋内,将靠窗的病床切割成整齊的明暗。
程巴黎站在門外看了會,室内有兩張病床,其中一張是空的。躺在溶溶陽光下的想必就是吳奶奶,但她的臉被一堵瘦弱的人牆遮蔽了——有着同樣一頭銀發的老太太正坐在床邊,輕聲細語讀着手上攤開的書。
仔細聽,讀得好像是本小說,還是第一人稱的。
程巴黎輕輕叩響病房的門。
細語戛然一滞,老太太轉過頭,臉上的老花鏡向下滑動半寸,後面的眼睛先是打量了程巴黎片刻,随後摘下眼鏡,眼神也變得明亮起來,笑着招手:“來來來,快進來,你就是……”
“程巴黎。”她應聲回答,看着面目慈祥的老人,微笑問,“奶奶,我該怎麼稱呼您?”
“我姓文,文化的文。”
程巴黎颔首,喊了聲“文奶奶”,随即走到病床前。
床上的老人雙眼緊閉,眼窩微陷,相較18年前,吳奶奶除了看起來更清瘦了些,似乎并沒有太大變化。程巴黎不确定她是昏迷還是睡着了,即使不清醒,她也不見一絲淩亂,頭發整整齊齊,臉上白潤透淨,就連病号服也是潔淨如新。
程巴黎站在床邊,遮擋了窗外的光線,在吳奶奶上方籠成遮影,她背着光俯下身,輕撫了下老人的額頭,就像小時候常對她的那般。
“吳奶奶,大寶回來了。”程巴黎心裡默道。
文瀾放起手裡的東西,程巴黎這才看清楚,她捧着的不是一本書,而是差不多大小的筆記本。她轉而從包裡掏出了本更大更厚的書。
程巴黎沒見過這麼奇怪的裝裱,封皮是A4紙尺寸的硬紙闆,三面外圈穿縫着密匝的紅皮線,剩下一面卡了幾個裝訂環。哦,封面圖還很粗制,印着兩個奶娃娃。
文瀾打開這本年代感非常濃郁的物件,邊遞給程巴黎邊笑着說:“這個相冊啊,她珍藏很多年了,裡面都是曾經的孩子們,你給奶奶找找,哪個是你?”
裡面竟然是照片集,最開始的幾頁,粘着大小不一的黑白照片,再往後翻,照片成了5寸彩照,一張張整齊地碼在塑料口袋裡。
文瀾拉過程巴黎,讓她坐在自己旁邊,眼睛一直跟随着她翻動的動作。直到一本厚相冊快見了底,程巴黎還沒找到自己的照片,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朝身側的老人笑了笑。
“不急的。”文瀾也随她一笑。
程巴黎發現眼前老人的氣質,和吳奶奶如出一轍,都是那種稀有少見的親近感。
隻有關系親密長時間生活在一起的人,才會給人相同的直觀感受。“這麼像的兩個人,或許是姐妹。”程巴黎翻照片的同時,心裡浮起這個想法。
突然,眼睛一跳。
原本已經翻過去的一頁又迅速掀了回來。
程巴黎指着其中一張照片:“奶奶,我可以拿出來看看嗎?”
文瀾直接把照片給她抽了出來。
這張老照片如同攆了一層暖色調,相較相冊前頁的那些膠卷相片,它顯然清晰了很多——一個小女孩蹲在正在落雨的水窪旁,一手搭在膝蓋上,一手伸向水窪裡。大概當時的相機已經疊代升級,背景竟然是虛化的。
小女孩身上的衣服程巴黎再熟悉不過了,她還記得白T寬大的下擺總把下身短褲塞的滿滿當當。雖然是張側面照片,但她知道,白T前胸的圖案是兩隻老鼠,班長告訴她,它們可不是一般的鼠,還有名字,分别叫米奇和米妮。
這件衣服幾乎貫穿了程巴黎在福利院的全部時間,沒錯,和那雙雨鞋一樣,是班長穿剩的。
為什麼會留下這麼張照片呢?
程巴黎的眼睛出了神——
忘了當時是誰送了她一條金魚,她嫌魚缸小,不夠金魚住,就想着給它找個更大的地方。不知怎麼,在某個下雨天,她覺得樹下那灘又闊又深的水窪棒極了,虎超超的就給金魚搬了家。
結果金魚撲騰了沒幾下,很快就打挺翻肚皮了。
“哎喲,大寶可真厲害,都能把魚淹死。”
聽見這麼陰陽怪氣的一嘴,她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後來還是吳奶奶把她哄好的。哭累了,就蹲在水窪旁,向魚忏悔,給魚道歉。
是那時候嗎?
文瀾聽着程巴黎的回憶,眼睛都快阖上了,等她講完,又恢複了清亮,慢悠悠道:“原來,你就是大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