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淮義審視着抱着琴衣的身影。
半晌,看他艱難地将琴靠在身上,對她行了道謝的大禮。
“隻是道謝,”裴淮義嗓音平淡,唇角卻帶着笑,繼續問,“别的就沒有什麼想說的?”
在她長久的審視下,楚臨星指了指琴:“我會為大人修好的。”
見楚臨星擡眼看着自己,複又深深行了一禮,裴淮義沒再問。
不打算說嗎,真的會有師兄弟給人的感覺如此相似嗎?
弦月堂内,逼仄的屋内昏暗,窗子被他閉上。
楚臨星緊閉房門,将濕冷的衣衫褪下,衣物因着重量墜在腳邊,他對着銅鏡,将腹部纏着的厚實布帛解下,腹部的弧度也因着這個動作逐漸攏起。
原本雪白的肚腹上,已遍布青紫的勒痕。
做完這一切,楚臨星脫力地吐出一口氣,倚着軟塌的邊沿,跌坐在了一旁的蒲團上。
“九月,沒事了……”他對腹中胎兒低聲道。
這一胎懷的艱難,他揣着崽從颍川到京城,日夜兼程,風餐露宿,今日又淋了雨。
楚臨星倒了倒空空如也的藥瓶:“安胎藥,沒有了。”
又沒有了。
為了方便,他想辦法将将湯藥做成了藥丸,誰曾想不過幾日的時間,又沒有了,然他這個身份,并不好買到。
“抱歉,抱歉……”
他向腹中的血脈道歉。
一遍又一遍,最後尾音也不自覺帶了些哭腔:“爹爹也不想這樣的……”
可他還能怎麼辦呢。
潮濕的面紗将面皮也浸的不再服帖,楚臨星吐出一口氣,将那張面皮揭下。
在沒有那張面皮的遮擋後,原本屬于他的清俊模樣浮現在銅鏡中。
相較于裴淮義記憶中的那張臉,眼前這張的青澀在逐漸褪去,楚臨星逐漸長開了。
她曾經很喜歡捏一捏的,面頰上的軟肉,如今也消失不見,隻是清瘦,以往有些肉的柔軟指節,如今也骨節分明。
她會不喜歡自己這幅模樣吧。
楚臨星閉上眼睛,試着穩住自己的呼吸,免得再次因着思慮過重引發腹痛。
他不是看不出裴淮義的探究,她已經開始懷疑他了,可為何裴淮義同奸臣站在了一處,她不是最為國為民,最良善了嗎,她不是好官嗎。
“你當真,沒有參與我母父的死嗎。”
他掌心靜靜躺着那隻繡着柏枝紋的荷包。
裴淮義曾經對他說過,她是喜歡柏樹的,可那時他不會繡工,也不能為她繡荷包,如今他會了,荷包也繡成了,她們之間已經隔了不可跨越的天塹。
眼淚順着面龐墜落,楚臨星将頭埋進她的外氅,大口的汲取着屬于她的味道。
——————————
肖柏臉色難看,将那張紙遞給她:“你瞧瞧。”
“這是那小琴師給我的。”肖柏皺緊了眉頭,“他究竟是哪一方的人?”
裴淮義看着其上的圖畫。
這幅畫很是潦草,天邊被烏黑的密雲遮蓋,烏雲落下暴雨,将下面數棵樹澆的歪斜,這片林子俨然一副淹沒在滂沱大雨的模樣。
有兩棵樹還能辨認,是被人着重細化了,那是一棵槐樹和一株柏樹。
槐,與淮同音,柏則是肖柏。
林子深處埋着熊熊烈火,樹林同時承受着水火,自然不能好。
“這火是誰?”肖柏問。
“兵部尚書,伏刻炎。”
肖柏回憶道:“他最近的确和伏刻炎走得很近。”
烏雲密布,則是按着銀兩不肯下發的戶部,李雲邦,兵部早就對她這幅做派看不下去,而中立的她們橫亘在雙方之間。
“他叫我們撤出去。”該承受伏刻炎怒火的人是李雲邦,不是夾在中間的諸官。
伏刻炎是個剛烈的,如果他的怒火沖破地面,借助其上木材燃成熊熊大火,自能重創李雲邦,但這于她們而言損失過重。
肖柏瞪她:“朝堂之事,豈能兒戲?”
“要撤你撤,老娘不撤,僅憑一個郎君的畫能說明什麼,你連他是哪方勢力的人都不知曉,就貿然跳進這坑嗎?”
裴淮義沒有同她解釋,隻兀自思量着,捏着圖紙的指腹用力按下了個坑。
他就這麼想叫肖柏對他另眼相待。
明明可以直接交給她,偏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再送到肖柏的手裡。
她不知道這人究竟是怎麼想的,楚臨星看向她的眸光總是恐懼的,畏縮的。
怕什麼,怕她拆穿他的身份?
“如何到你手上?”
肖柏撇了撇嘴:“那回他求我買下他,說他要活不下去了,要如何為我當牛做馬,自此隻為我一人撫琴……”
裴淮義掃了她一眼:“你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