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來想去，沈聽瀾收回了正要踏出木桶的腳，悄無聲息在宋迎舟的眼皮底下，縮回了水中。

“為何問這個？”指尖摩挲，手腕輕轉，一步步走近沈聽瀾。

沈聽瀾頭一次覺得死亡如此之近，宋迎舟的那架勢，下一秒就能捏住她的細脖，要了她的小命。

“别……别……激動，我就是……有點好奇。”斷斷續續說完所有的話，頭發縫中都犯着怵。

也不知道宋迎舟信了沒有。

宋迎舟唇畔的笑意斂了幾分，瞳孔深不見底，似笑非笑的，極具壓迫性，又帶着些逗弄的意思。

啟唇：“不好。”

語氣很淡，似乎隻是在陳述，短短兩個字濃縮概括了那段忍辱負重的日子，但沈聽瀾還是聽出了聲線的顫抖。

本還緊繃的神經一瞬間斷裂，繼而苦笑着，口中喃喃着：“以後會好的。”

這個結局她早就猜到，楚晚死後，雖有思貴妃，但小宋迎舟仍是沒有依靠，本就是孤孤單單的一個稚子，要靠自己在虎豹豺狼般的宮中成長，實在是難。

沈聽瀾真的很難想象，明裡暗裡皆是算計，人前笑面虎，人後牆頭草的無解棋盤，宋迎舟是如何存活，是如何一定勝天，取得如今的地位。

龍潭虎穴易出心思缜密行為大膽之人，宋迎舟無疑就是。

隻是這個過程，沈聽瀾不願接受……

原著并未提及宋迎舟的幼時身世，對這一個不起眼的成長過程更不會多費筆墨，當沈聽瀾切身處地經曆後，才明了宋迎舟的所思所想。

短短二十載，“活着”二字被他诠釋深刻入骨。

宋迎舟居高臨下看着水中抱着膝頭的女子，本已擦淨的發絲再次浸在水裡，烏發如瀑，肩背削瘦，微微發着顫，傷心至極的模樣。

“倒也自在”。

思貴妃帶他入宮，隔天皇帝就不顧群臣反對，讓他認祖歸宗，新臣舊黨不允，他的八個哥哥更是不允，在朝堂之上，就已經開始對他冷嘲熱諷。

不知何人翻出了貴妃與段飒的舊事，皇帝不允許議論，但他們早就懷疑晚兒不是兇手，偷偷翻了舊案，發現事情被做的沒有破綻後，仍是強詞奪理，想要将一切推在宋迎舟身上。

當然，那一屋子的人确實是宋迎舟殺的。

以殺人兇手的身份推上，哪怕思貴妃極力保護，也免不了背後的指指點點。

那些背後有母妃的皇子，更是招數百出，想将他殺死。

宋楚瑜冷眼旁觀着一切，想逼迫宋迎舟在夾縫中成長。

茹毛飲血，他活得艱難，但也學會了隐蔽鋒芒，低調成長，别人争搶的他絕不染指。

甚至甘願将自己的東西讓出去，說些卑躬屈膝的話，卻在背地培養自己的勢力，忍辱負重，終于在十五那年，第一次嶄露鋒芒，讓人看到了他的真實實力。

也是在那次後，宮裡再沒人敢輕視他。

宋迎舟見自己安慰無用，水中的人還是發着抖，不肯出來，窗戶雖阖，清輝盡灑，此地晝夜溫差大，晚風習習，帶着幾分涼氣。

宋迎舟頗是無奈，靠近木桶，挽起寬大的衣袍，手臂上刀痕盡顯，絲絲縷縷猶如白瓷裂縫。

瞧見刀痕，沈聽瀾才眨巴了眼睛，手輕輕貼了上去。

手上帶水，指尖泛着涼氣，所到之處，皆是水痕，受不了這番涼意，宋迎舟輕咳兩聲，快速起身背過去。

“疼嗎？”水桶中的人顫着聲問道。

手臂上的刀痕，有些是新的，但更多的是舊傷，除卻今日所見的厮殺，宋迎舟到底還經曆過多少生死搏鬥。

宋迎舟微微一愣，他沒想過有天會有人問他疼不疼，垂眸望着手臂上的傷。

疼嗎？

自以為親人的背叛，太監婢女騎在頭上的欺侮，傷口疼，也抵不過無人關心的心疼。

他沒有回答，反倒是轉過身，眼神變得柔情。

一手臂繞過沈聽瀾的膝彎處，另一手臂穿過她的頭發，隔着空拘在她的後背，将人抱了起來。

沈聽瀾一聲驚呼，擡手攏住宋迎舟的脖頸。

臂上帶水，隔着紗，絲絲縷縷，宋迎舟無奈低眼看向懷裡的人，女子垂着頭，長發披散在嫩白細削的肩頭，視角的沖突，讓他不知為何，一陣烈火灼心。

抱起人的瞬間，“嘩嘩”水聲，宋迎舟側身取過布巾，蓋在沈聽瀾頭頂，将人向上颠颠，挪出一隻手來附在她的頭頂。

極其輕柔擦拭着沈聽瀾發尖的水漬。

感受到宋迎舟手尖所到之處燃起的熱度，沈聽瀾臉紅得欲要滴血，緊咬住唇，沒忍住叫出聲來。

媚音如絲，兩人同時紅了臉。

宋端正與自己商錦站在屋外，眼中亮晶晶，仰着頭問：“夫君，你說沈妹妹和九哥會說什麼，沈妹妹會不會有危險！”

又小聲說：“九哥性子孤僻，他剛剛那副生氣的模樣，我都沒見過，我是不是不該走……”

商錦淺笑着，手一下沒一下撫着自家娘子的頭，止住她接下去要說的話，和一邊站着的拓跋則相對視，意有所指地回答：“九王爺不會對郡主做什麼的，大概兩人要弄清楚郡主的傷勢吧。。”

同是男人，他怎麼看不出宋迎舟與拓跋則面對沈聽瀾時若有似無的火藥味，看着眼前的拓跋則，在想屋内的宋迎舟，他打心底地想：

這兩人都不是與沈聽瀾相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