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遷想起今日自己主動攬下送兩位管事來縣衙的事,便是在母親面前托了要問顧牧文章的借口,于是出門前随便拿了兩篇前兩日作的,但那連兄長的眼都入不得,又哪敢捧去顧先生面前。
林儀君瞧出他的窘迫,見他手指捏着袖子,猶猶豫豫,心下幾乎明了,于是道:“……不過顧主簿今日忙得很,隻怕沒有空,我眼下有一二分的閑暇,不如給我看一眼?我的學問倒也不錯,不過不擅教人罷了。”
嚴遷心下大松,仿佛得了救星,立即就将揉皺了的幾張紙從袖中取出給她。
“林大人乃進士出身,學問自然過人。”
林儀君拿了文章沒立即看,而是對何聞鸢道:“二小姐,你帶他們去主簿衙吧,位于二堂左側那間,顧主簿就在那裡,關于書吏事務須聽他吩咐。”
何聞鸢本也懶得與嚴遷說話,正對衙門當差充滿好奇與熱情的勁頭,聞言風風火火地就去了。
林儀君則朝嚴遷道:“你跟我來簽押房吧,我隻有一刻鐘時辰,給你略批一兩句,你拿回去交差。”
嚴遷跟在她身後,聽了這話不由更加欽佩她了,仿佛他想什麼她不用問也全都知道,真是全才萬能,果然是天上地下第一等的女子。
簽押房中無人,林儀君往桌後一坐,幾乎被壘得高高的文書案卷全擋住了。
她展開嚴遷的文章細讀,嚴遷則有些漫不經心地四處打量,視線從文房四寶上一一掃過,又落到紙張上,那些紙張比之前送拜帖的略好些,隻是仍比不上他平日用的。
他暗想,林大人這般人物應當平日兄長所用的上好宣紙才配得上,哪怕日常辦公,也該用家裡常見的黃連紙。
林儀君不知何時已放下文章,他面色一凜,小心看她。
林儀君容色平靜,并不像兄長那般冷淡或者顧先生那般皺眉,她提筆蘸墨,隻在紙上圈了三四處就停了。
嚴遷心下微松,心道看來自己作的文章在林大人這裡應當不至于太過差勁。
林儀君已将筆擱在筆擱上,待墨稍幹,将紙遞還給他。
“這幾處……”
嚴遷忙問:“是這幾處要改嗎?我回去一定認真改!”
林儀君默了片刻。
“唯有這幾處或可一看,其餘皆是廢話。”
嚴遷如雷劈在原地。
等他拿着文章離去時,腳步加快了許多,頭也低低着。
林儀君看向門外探着的小腦袋,不由笑:“你一直在偷聽?”
傅雅走進來:“林大人,我已把樹下的木闆換了,我決定今天就把弩箭練準,然後跟你學認字。”
“哦?”
傅雅那雙黑亮的眼閃過不服輸之色。
“有些人生來就有條件讀書,但他們依然學不會,說明一個人笨不笨和他有沒有錢不相關,我要向林大人證明自己,我能比他們學的更快更好。”
林儀君笑道:“書裡有句話,叫做‘王侯将相甯有種乎?’,與你這般覺悟是一個意思,是說王侯、将軍或者宰相,也不是生來就是,不管是誰,隻要努力,都有機會。”
“這是書裡的嗎?”
“是一本叫做《史記》的書,記載的都是以前真實發生的曆史。”
“林大人,那這就是你教我的第一句話,我永遠也不會忘了這句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