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儀君這些日一直忙于擴招縣衙人手,她的原則是,不收無用之人,縣衙如此貧窮,物盡其用,人自然更是。
招人公告貼出去,又讓衙役們敲鑼走街串巷,呼喝此事。
辛苦幾日,倒有一些百姓來問的,但細談發現不靠譜的多,有些則猶猶豫豫,面露難色。
詳加追問才知,其中好幾個人無田無産,都在給各大鋪子,商行或碼頭,莊子做長短工,又或給人喂雞喂鴨,洗衣打掃等。
做得久的長工一月倒能有二三兩,短工則不定,更低的散工,最少一日管兩餐,日酬二十五文,甚至不給錢。
因嚴何兩家經略初宜絕大多數農商,因此這些百姓是在他們手下,哪怕再累再被壓榨,卻輕易脫身不得。
一則謀生手段不多,大多隻能買點力氣。
二則嚴何沆瀣一氣,得罪了人,便等于無處謀生。
林儀君來縣衙公開招雇人手,要求與月薪都是明明白白寫着的。再如何繁瑣,也比被地主豪紳壓榨得好,因此倒想來試試。
矛盾便在于此,隻怕林知縣不敢得罪兩條地頭蛇,又怕那邊辭了,這邊不要,兩頭不讨好,還要被報複。
林儀君才向嚴何兩家示好,本就準備從他們身上伸手要好處,這事也算個契機,決心解決。
于是分出心思去打聽嚴家,這才得知嚴随安那日後纏綿病榻。
因此,探病是真,公事也要辦。
聽林儀君簡單說了事宜,嚴随安低頭片刻,輕聲道:“我大半時節都在病中,家裡事我并不插手。”
“不插手不費神,但說話有分量。”
“林大人如此肯定,何以見得?”
“那五百兩。”林儀君淡笑,“我向你借,你說借就能借,且二公子很快就将銀票送來了。那五百兩并不是散銀,是從錢莊取出的銀票,這樣的紙鈔支出嚴家一定記賬,效率如此之高,說明對你的決定,賬房無須過問,聽話辦事即可。”
“還有欠條,說還我就還我了,五百兩可不是小數目,但對你而言,嚴家都是你的,區區五百兩扔了也不可惜,反正無人敢過問。”
林儀君微頓,又似笑非笑地補充一句:“或者本就不欲讨回,這就是賄賂朝廷命官的髒物。”
嚴随安安靜靜聽着,擡眸:“那五百兩分明是借,可大人問我要,從見面開始便一直提,我不過遂了大人的心願,如今怎麼拿此事計較。”
林儀君眉尾輕揚:“我倒好奇,若非一開始就想還我,何以将欠條随身攜帶?”
還特意支開嚴遙安,私下裡給她。
“因為,不規範。”
“……啊?”
嚴随安眸底透着笑:“因為林大人寫的欠條不規範,且紙薄墨洇,字迹不清,我本欲宴後請大人重寫,誰知大人主動索要,縱然不合理,倒合乎情。”
“當時請遙安離開,是為顧及大人顔面……若說賄賂,那當日大人主動在山匪面前,利用遙安單純性子,主動與嚴家捆綁,又要如何解釋?”
嚴随安輕輕搖頭,笑道:“我認為,與林大人之間無須話說分明。”
林儀君不語,眼睫微斂。
那日她的确故意在山匪面前問了嚴遙安一句,意在告訴山匪,縣衙沒錢,但嚴家有錢,且願意借給她,所以打縣衙的主意,利益方面是得不償失。
她神色不改,仍笑問:“這倒是,那我更好奇,為何最後你是将欠條還我,并非請我重寫?”
“因為,霞光萬丈,是無價的。”
他注視着林儀君的眼,緩聲道:“……還給大人,并非是用五百兩買它,隻希望還贈大人幾分開心。”
林儀君笑道:“原是還禮,那的确不是賄賂。”
她擡手,從低垂進院中的樹枝上摘下一片半青不黃的葉子。
“嚴随安,你還真是個商人,不占便宜也不吃虧呀。”
嚴随安一時未應這話,此方天地忽然安靜下來,襯得秋後山間鳥鳴格外清脆,牆角樹葉微搖,抖落一地碎金。
嚴随安輕籲了口氣,将一隻手放松地搭在輪椅扶手上。
他含笑:“大人的請求,我願幫忙,不過如大人對我的印象,我既是個商人,那大人要用何物來交換呢?”
林儀君仔細打量他,意外見他搭在輪椅上的手臂袖子滑了半截,露出蒼白瘦削的腕骨,以及腕骨上纏着的一圈紫檀珠串。
“這個。”她指了指,“你喜歡嗎?”
嚴随安微怔,目光落在手腕處:“這是母親為我費力求的長生緣,我不想辜負她罷了,倒談不上喜不喜歡。”
“不喜歡嗎?倒是可惜。”
“……為何?”
林儀君道:“我也有一串,綠檀的,珠子更小些,我不大戴手串,因此擱置了,我想着,你若喜歡我倒可以拿來送你。”
“綠檀麼?……”嚴随安垂眸淺笑,“綠檀倒好,我甚是喜歡,謝大人割愛。”
*
林儀君回縣衙天都黑了,皆因她在嚴遷院裡多逛了會兒,又旁敲側擊問了很多嚴家的信息,還仔細挑了八尾錦鯉,十幾株花木,還有些擺件。
這些對嚴家不算什麼,嚴遙安又樂意送,她當然樂得收下。
說好等荷花池挖好,便差專人将這些送來,甚至還要特意送她一位伺候花草的花匠。
回縣衙後第一件事,她便将榮進等人找來,吩咐道:“嚴家那邊無妨,叫那些原先在嚴家莊子做工的人,放心去辭。”
又問谷宏:“你媳婦呢?說好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