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儀君看向龔明:“昨日一裡廟中秋集市沖突一事,你有沒有聽說?”
龔明回:“昨日回去聽我媳婦聊了幾句,不過她回來的早,沒親眼看見,而且初宜每個月有兩次集市,十次裡面有五次會發生沖突,多半是價格不公道或者強買強賣之類的,我們也都見怪不怪了。”
周昭南懶懶倚在公案上,表示贊同。
“是每個月都有,有時候還會鬧出人命,昨天鬧得很大,好像是因為獅子山和無影寨的人都在。”
林儀君垂眸思忖。
這幾日她也有些了解,獅子山,無影寨,以及回頭崖那一窩山匪,都有在初宜周邊活動的痕迹。
山匪本身有固定的藏身之地,其次便是四處流竄搶劫殺人,正如灰蛇山一般,不過灰蛇山雖是初宜最大的山匪組織,反而甚少在初宜鬧事。
她專門問過顧牧和衙役們,據他們的說法,灰蛇山衆匪“盜亦有道”,隻搶劫來往商販與外地人,不對初宜本地普通百姓下手,因此在民間竟還有些不錯的口碑,很是稀奇。
這大概也是灰蛇山短短幾年迅速發展壯大的原因之一。
聽周昭南提及,林儀君便就話探詢:“你們灰蛇山平日與獅子山以及無影寨等勢力有來往嗎?”
周昭南把玩着桌上的筆,漫不經心地笑:“來往肯定有啊,時不時打個架什麼,我還砍殺過獅子山七八個人,他們都怕我,不敢惹我們。”
他說起殺人時,如同談起吃飯喝水這樣的小事,結合那劍眉星目間一絲未脫的稚氣,不免有些天真的殘忍。
林儀君心中計較,面上仍不動聲色。
她知道初宜風氣與别處不同,此處偏僻而封閉,又不受朝廷管轄多年,匪盜肆虐,暴力頻發,早已形成了自己的一套規則。
陽州府号稱十萬大山,雖是誇張之詞,但這重重疊疊高聳入雲的山脈,加上一條寬闊急湍的定江,的确将初宜這座小縣城圍困其中。
山路難行,橋又斷裂,進出初宜最好的辦法是坐船,但江道又被漕幫控制,隻準商船往來,尋常人無法通行,隻能舍近求遠,繞走山路。
最好走的山路就是灰蛇山一帶,幾段崎岖路段也是由灰蛇山山匪所開,所以山匪會攔路奪财,普通百姓若想通過,一律交銀一錢,其餘則沒有定數,不設上限。
正如林儀君身為外地人,當日進山時,若非有些自保之力,進入初宜便真隻剩‘兩袖清風’了。
她問:“你确定他們不會善罷甘休,今日還會約架?”
周昭南揚眉:“當然了,誰家兄弟被砍了還能當沒事人啊?何況昨天那麼多人都看着,不找回場子多丢臉?不但被人恥笑,以後也沒人想加入了。”
“對了……如果不下雨的話,下午他們肯定還會去一裡廟的,你要去看熱鬧嗎?反正我肯定去。”
他将筆輕輕一丢,準确無誤地插入了筆筒中。
林儀君微微一笑:“這麼熱鬧,本官當然要去。”
她吩咐龔明:“跟劉保和李九亮說,帶上鐐铐,晚點跟本官去一裡廟。”
*
一裡廟在春花巷,春花巷位于西大街,接近外城區,離縣衙不近。
即便在平時,這裡人也向來不少,何況昨日才過中秋,雖有鬧事的,但看熱鬧的人反而多了。
與其他地方很怕惹禍上身的百姓不同,初宜“人傑地靈”,人人似乎都有一股莫名的血性,有些好事者不但不躲,看人打架恨不得自己也上。
大約恩怨沒了結還會繼續是一種“約定俗成”,又或者“見怪不怪”,因此今日雙方鬥毆者還沒來,倒有圍觀群衆已占好了位置。
昨日有些小商小販也未全部散去,趁着人多又開始吆喝賣東西。
饒是林儀君這般相對沉穩的性子,也露出詫然。
她沒穿官服,作尋常打扮,不過将官服疊在包袱裡帶過來了,劉保和李九亮兩人帶的鐐铐也用布遮着,沒有引起路人側目。
周昭南興緻很高,一路都在跟她絮叨昨日那場沖突的細節。
他說起話來眉飛色舞,林儀君聽得也覺得有意思。
上午那會兒因廚房買了柴火回來就開了竈煎藥,周昭南就又偷偷把自己的濕衣服換回來了,自告奮勇蹲在竈前燒柴,順便烤烤衣服。
他不管火大火小,使勁往裡添柴,杜勝不敢阻止,就去找林儀君告狀,林儀君将他喚出來時,他臉上撲了幾道碳灰,形似大花貓,還渾然不知,看的她發笑。
眼見到了春花巷,林儀君往屋檐下靠了靠,順手将周昭南拉過來,問他:“哪家?”
周昭南盯着她拉自己的手,耳尖绯紅:“……什麼?”
林儀君收回手,又問了遍:“你不是說昨日獅子山和無影寨是因為買酒打起來的嗎?哪家酒館?”
“噢——那個。”他擡手指着不遠處,“他賣的是自家釀的白月光。”
林儀君擡眼看去,隻見被雨打濕的酒旗垂着,其下一道牌匾,歪歪扭扭地刻着“此處有好酒”幾個字,顯然是店家自己寫的,倒是通俗易懂。
這家酒館不大,左右兩邊都是飯館,巷口盡頭是一裡廟,一裡廟前有四通八達的狹窄小巷,都屬于春花巷。
每條小巷裡都有人就地支攤賣東西,那些店家一般也并不驅趕他們。
林儀君走進酒館,這裡采光不好,裡面有些昏暗。
酒館裡頭已有一桌人,她帶着三人在隔壁坐下,小二立即過來熱情招呼。
“老爺們,公子,喝什麼酒?要什麼小菜?”
他自動忽略了林儀君,大約在他眼裡,她太年輕,像是跟着家人出來吃飯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