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渟淵手指在方向盤上輕點,“宋堯,你覺得他這個人怎麼樣?”
“……”溫了月撇嘴。
莫名其妙,什麼怎麼樣。
她對他的印象還沒有對那頭灰西裝紅領帶的驢清晰。
溫了月想也沒想地随口回:“挺好。”
周渟淵敲方向盤的手指停住,改為用大拇指使勁摁,“嗯,用不用我把他電話推給你。”
溫了月輕哼,可算是聽懂他拐彎抹角的話中深意了,她目不斜視地反擊,“行,推呗。等我結婚那天,請你做主桌,感謝你這個媒人賜我一個千年難遇的大好姻緣。”
話音剛落,汽車一個急刹。
因為慣性,溫了月身子猛地前傾接着又被安全帶扯拽回到原位,天旋地轉的不适消減過後,她也來了脾氣,沖駕駛座上抿唇一言不發的人吼道:“周渟淵!”
方才她說到一半已經意識到自己的口無遮攔,隻不過想要收回也來不及,幹脆破罐子破摔。
她眼眶通紅,氣惱周渟淵作為掌盤的司機鬧别扭沒有度,全然不顧及他自己的生命安全。
周渟淵猛吸了幾口涼風才總算把肺裡的灼熱消除,“紅燈。”
溫了月這才看到前面的閃爍的紅色圓形指示燈。
她心有餘悸,打算在他道歉前都不再理他。
不過她還沒能如願,汽車便在綠燈亮起後駛出一段距離停靠在馬路邊。
“下車。”
溫了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望向周渟淵的那一瞬間陡然愣住。
在來往車輛忽明忽暗的車前燈的照射下,她終于看清周渟淵鬓角處涔出的薄汗,還能聽到适才她忽略的粗重喘息。
做心理咨詢多年,她對各種心理疾病發作狀态都非常熟悉,經驗使她分得清生理病痛和精神病痛。
她幾乎是條件反射般拉住周渟淵,手掌下是顫動的手臂。
溫了月心急如焚,“讓我看看你!”顧不上之前所有不悅,她探身想把周渟淵的臉強硬地掰正面對自己。
周渟淵避開伸過來的手,重複,“下車。”
車門“哒”地一聲解鎖,在彌漫膠着氣氛的車内宛如一道強硬簡短的逐客令。
溫了月的手臂凝滞在半空,她握緊拳頭放棄逼迫周渟淵,而後開門下車。
她站在路邊,看着汽車發動,直至尾燈慢慢變成遠處的一小點亮光。
很快放在包裡的手機發出響聲。
是周渟淵發來的一處地址。
全黑色的頭像,新日期的上方是她們最後一次的聊天内容。
時間停留在2020年10月5日。
她離開這五年,也不知道是出于什麼心思,沒辦停機保号。雖然她從離開的那天起,也再沒收到過周渟淵發來的信息。
溫了月随手招了輛出租車,對司機報出地名。
司機師傅扭頭詫異道:“望楓隐廬?”
她反應大,一來是因為望楓隐廬是别墅區,離市區又遠又不好買,而且住的全都是些非富即貴的有錢人,二來是既然是有錢人,大晚上怎麼沒司機接送,反而自己坐出租車。
“嗯。”溫了月神情恹恹靠坐在座椅上。
她實在沒有多餘的精力應付這位中間旺盛的求知欲,隻希望她能趕緊開車。
“不是我多嘴啊,”師傅說:“這地方遠,晚上打表也會比早上貴。我估計應該要個600左右,您看您能不能接受?”
“好,麻煩您了。”
司機師傅咂舌,心想,600元都夠四五線城市跨市一日遊了,操心有錢人,她真是對自己沒有個正确認知。
一路上,溫了月都低頭捧着手機,想要從朋友列表裡面找出能問周渟淵這五年經曆的人,結果找了一圈都沒能找到合适的人選。
她根本沒有立場去過問他往日的所有。
而且她隻不過是因職業病下意識形成的條件反射,才會認為周渟淵狀态不對。
心理疾病診斷不應該輕易下結論,這是對患者得不負責任。
溫了月出神地靠着車窗,對自己愚蠢的行為感到諷刺和無助。
平穩的呼吸聲讓前座師傅以為她睡着了,不然她一定要在這深更半夜的辛勞駕駛中,抓住這唯一的乘客聊聊:後視鏡裡面那個緊跟在自己車後的古思特到底有什麼圖謀。
她多希望是自己疲憊工作後的錯覺。但從後座女人上車時,後視鏡裡那昂貴的車身就像綁了跟随命令一樣跟着她的車。
司機師傅内心百轉千回,跑完這一單能賺600,運氣好的話,回程路上還能再接一單,大女兒的生活費的一半就賺回來了。
但這些前提都是她能把顧客安全送到。
她坐直疲乏的身體,眼神堅定,握住的方向盤是她的長槍,油門的轟鳴是她出征的号角。她拿出在海安市出租車駕駛員職業技術大賽裡獲得第一名的高超技術,下定決心甩掉後面的車。
溫了月對司機毫無預兆的加速沒有起疑,反正印象裡海安的司機在駕駛路上經常作出九曲十八彎的操作,并且在刹車時還能精準的以10厘米的車距對準正前方車輛的屁股。
所以當出租車分毫不差停在望楓隐廬外入口處時,她不知道為什麼司機師傅的臉皺得像是吃了苦瓜一樣。
同一時刻,司機那頭的窗戶被叩了兩下。
溫了月注意到司機遲遲不敢開門,甚至還有準備發動汽車的趨勢。
她并不驚訝于周渟淵的出現,反倒對他絲毫沒有發現司機對他的恐懼忍俊不禁,她安撫司機,“沒事,師傅,他是來付錢的。”說完,她就下車,結果還沒等她坐回她被趕下的車内就聽見響徹夜空的一句機械女聲。
——“支付寶到賬1000元”。
如此聲振屋瓦的到賬提示音不亞于午間小憩時室外猝不及防的一道響雷。
溫了月仿若受驚的貓嗖地蹿進車裡,周渟淵跟在後面神态自若的上了車。
“你是怎麼想的?”溫了月瞠目結舌。
周渟淵淡淡地回複:“多數人不會拒絕勞動後的必要所得。”
看得出來,他做這種事應當是習以為常。
“可是,手腳健全的勞動人民的自尊,會讓她拒絕超出自己勞動所得過多的部分。”溫了月無奈地給出結論,“她大概率不會收。”
周渟淵不置可否,将手機調到支付信息界面,看起來是要進行一次無賭注的賭約。
不多時,手機“叮”地提示音給這出了這場賭約最終的答案。
“我赢了。”溫了月笑着說,退回來的397元宣告她的勝利。
她的笃定不是無緣由,面對周渟淵賭氣意味的沉默,她好心給出答案,“她的車上有一張全家福,車内無異味,座位都被鋪上柔軟的椅墊。所以我猜司機師傅家庭美滿且熱愛自己的工作。你的超額小費隻會給她帶來負擔。”
而且她就算害怕也還是想帶自己逃跑,她應該還是個很溫柔的母親。
“手機給我。”溫了月攤開手接過手機,點開司機師傅的頭像,打了數字63後在下方橫線上輸入了一段文字:師傅您好,剛才手滑,夜間行車注意安全。合着原本車費一起,湊個吉利數字。感謝您深夜準确無誤的送達,希望您今年工作順心,生活如意。
“密碼。”
周渟淵一怔,沉吟不語。
溫了月點點頭,把手機交換給他。
車内褪回寂靜,剛剛升起的熱絡猶如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