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沈業臨朝,在大臣們再次提出立後的建議時他毫不猶豫要立我為後,朝堂一片嘩然,紛紛以異域之女不可為後否則會混淆皇家血脈為由反對。
沈業說西涼送來兩位和親公主,七公主青春真好,卻自願為先帝殉情死在異鄉,六公主在他重傷時衣不解帶體貼入微,可見西涼與中原交好之心,立我為後沒有什麼不妥。
沈業的話如同一瓢冷水澆在後宮的火爐上,激沸無數水花,芙蓉殿隻有沁馨和豆蔻知我要為後的事,她們嘴嚴,從未告訴過其他人,現下芙蓉殿的宮人都興奮無比,服侍我時更加小心翼翼。
而我在太液池閑逛時亦會遇到其他宮嫔,她們極力克制對我的豔羨,對我恭敬行禮。江采女更是直呼我為“皇後娘娘”,笑得比别人都真心。
我含着得體的微笑對她道:“陛下雖這麼說,但立後的旨意還未下,本宮可不敢随便應你這一聲皇後。”
江采女聽出我的話裡沒有責怪之意,嬌笑着走近我身邊,從月季圃中摘下一朵開得正盛的月季簪在我髻上,笑盈盈道:“貴妃娘娘簪的花曬久了不新鮮,嫔妾這朵正配娘娘。”
我笑道:“妹妹眼力很好。”
江采女是入宮新人中最先向我示好的,平時也多來芙蓉殿與我插花品茶,或者繡花抹牌打發時間。沈業所選秀女尚有四五位沒有侍寝,已經侍寝的也隻有江采女和周美人最得寵,沈業還跟我說過年後要進她為才人,可見她也小觑不得。
盛夏傍晚的太液池霞影斑駁,晚風吹起纖細的柳條胡亂搖擺,湖面鴛鴦鴨子擺尾泛起陣陣漣漪,很是有趣。
我和江采女坐在涼亭說話,随侍宮人奉上茶水點心,說得無話可說時她掰了塊甜膩的點心扔進湖中,引得水禽們紛紛搶食。
看她自在逍遙,我猛然想起自立後消息散播開我還沒見過孟采瑤,不知怎得竟有種對不住她的念頭,當即跟江采女告别去了拾翠殿。
拾翠殿窗戶大開通風納涼,我一眼就瞧見她斜坐在厚厚的羊毛地毯上陪钰兒玩耍,钰兒一手拿着切好的梨,一手拿着布娃娃,正要把梨喂給布娃娃吃。
孟采瑤見我進來,想讓乳母把钰兒抱下去,钰兒正在興頭上玩得開心,哪裡肯乖乖聽乳母的話,剛抱起來就哭,放下他又停了哭聲自顧自玩娃娃,我笑道:“算了,讓他玩吧,也不打擾我們說話。”
孟采瑤道:“娘娘既然不嫌棄,那就随聽您的。”
她稱呼我為“娘娘”,我心中發酸,低聲道:“采瑤,你一定要和我生疏嗎?”
孟采瑤這才擡起眼皮瞧我一眼,我忽然發現幾日不見她憔悴了好多,不知是照顧沈業太過費心,還是帶孩子太累。仔細想來皇子皆有乳母和宮人操心,她大概是為了沈業才消瘦至此。
宮中與我交好的嫔妃不少,可我唯獨不想看到孟采瑤傷心,看到她為沈業傷神難受我也止不住難過。可能是沈業對她而言太過重要,也可能是感同身受她的失落與悲傷,她跟從前在王府的我幾乎沒有分别,看着深愛的男子心中愛着另一個女人,不能有絲毫不滿。而她的境遇還好些,沈業在迷戀我的同時,也會眷顧愛惜她,不是其他嫔妃能比的。
孟采瑤說:“以後您就是皇後,尊卑有别,規矩不能亂。”
我剛進門時她就朝我行了大禮,在我回禮時也悄悄避開。
我說:“采瑤,我必須得做皇後。”
不能成為夫君的正妻一直是她的隐痛,無論是王妃還是皇後,她都得不到這個位置,于她而言,焉能不悲。
思慮過後,我還是讓乳母把钰兒抱出去,和孟采瑤促膝長談有半個時辰。
她的表情從平和轉為懷疑,又滿是震驚地看我,黑亮的眼珠在我周身掃了好幾次遍,語無倫次道:“你…你…膽子也太大了。”
我平靜道:“我沒辦法。”
孟采瑤回過神來:“我絕不會讓你傷害他。”
我說:“我沒打算要他的命,我要的是别的東西。”
孟采瑤沉默,沒有再阻攔我。
沈業遇刺那天,我讓孟采瑤把钰兒抱去芙蓉殿暫住,事後孟采瑤告訴我,當夜果然有人鬼鬼祟祟翻牆進拾翠殿,宮人都因天子遇刺和殿中人少而懈怠偷懶,直到這人從钰兒所住的偏殿逃出時才被宮人發覺。
我無意保住钰兒,孟采瑤事後來芙蓉殿親自道謝,感激不已。
那個宮人不知所蹤,到底是不是内監亦無從得知,目擊的宮娥道那人功夫了得,手臂一撐一躍便跳出了芙蓉殿的圍牆,一路沒有遇上任何羽林軍。
孟采瑤道:“朝中為此議論紛紛,陛下要立你做皇後,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我說:“我知道。”
在拾翠殿吃過晚飯,剛到芙蓉殿還沒來得及洗漱沈業便來了,他斜卧在窗前軟榻上看我卸钗環,半晌也不說話,偶爾吃塊冰鎮蜜桃發出些動靜,證明他還醒着。
夏日寝中不焚香,隻有花草的香氣清涼舒适沁人心脾,沈業的身影被翡翠珠簾隔在外間,殿中幽靜,朦胧燭光下竟讓我有了不該有的錯覺,我輕歎,放緩腳步走到他身邊,才發現他不知道何時支着手臂靠在軟枕上睡着了。
朝政煩心,沈業連睡覺也在皺眉,面色更顯得兇巴巴吓人,我把手剛搭上他臉頰他就醒了,他眯着眼朝我擠出笑容,打了個哈欠。
我坐下問他:“睡嗎?”
沈業身子往後仰了仰:“不睡,跟你說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