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米娜還活着的消息對我來說無疑是一道良方,我的心情暢快起來,飯吃得多了,想裝病也都裝不出來,幾日後我的臉色便顯得紅潤起來,人也有精神了。
沈業見我聽話不再為李長季要死要活,一高興允許我出寝殿在自己宮裡的小花園走走,冬日的花園裡光秃秃的沒有半點春色,隻在園子裡擺着數十盆品種各異的菊花,石子路兩旁種着水仙,池塘裡還有幾支幹枯的荷葉蓮蓬,我讓沁馨拿了根魚竿來,挖了幾條蚯蚓挂在魚鈎上釣魚。
雖然午後天氣和暖,沁馨還是拿了鬥篷披在我身上,幫我戴上兜帽:“這麼冷的天,公主當心着涼。”
沁馨還塞給我一個手爐,握在手裡暖暖的,我在池邊坐了許久,才看到魚竿動了動,趕緊提上來一看,是條手掌大小的鲫魚。我失望搖頭,這麼丁點大的魚能幹嘛,又甩了幾竿下去,也都差不多大小,沁馨看出我的失落,在旁殷殷笑道:“公主不必覺得掃興,奴婢會做鲫魚湯,這魚就交給奴婢去做,保證做出來的鲫魚湯又鮮又白,給公主補身體剛剛好。”
她既變着法兒哄我高興,我哪能拒絕她的好意,便把魚交給了她。
如此我更加無所事事,沈業不許我出去,不許别人進來,我隻好在宮中亂走,打量着自己以後要住的地方是什麼樣子。
正好走到殿門口,我擡頭望了望,上面寫着“芙蓉殿”三個字。
名字倒是好聽。
我埋頭順着石子路走,想着接下來需要應對的事。
回上京的路上沈業告訴過我,回到宮中不管誰認出我的真實身份,我都不可以承認,必須咬死我是西涼公主的事實。尤其是太後,她的親生兒子雖已駕崩,但她還是太後,又是我的表姑母,對我的身形舉止說話聲音再熟悉不過,我恐怕難逃她的法眼。
從前的宋卿言,雖長于鄉野,但仍是相國府上尊貴的五小姐,又是王妃之尊,舉手投足恪守禮數,端莊大方矜持華貴,在宮中從未出過岔子惹人笑話。
而西涼五公主康米妍,從小生長在草原大漠,慣于騎馬射箭,性格直率爽朗,不熟悉皇宮規矩和中原飲食,與深宮紅牆格格不入。
沈業把這些話告訴我時曾說道:“你既不知道該如何扮演一個公主,那就想想你的好妹妹康米娜入宮時的境遇,她遇到人該如何行禮問好,吃不慣他鄉飯食時的委屈,沒有親人在旁無人訴說心事的焦躁煩悶,想到這些,你就知道和親公主該是什麼樣子了。”
故而我需扮演一個對皇宮人和事皆不熟悉的公主,時時刻刻都要提醒自己不露出從前的小習慣,做一個和自己完全相反的人。
我走到秋千旁停了下來,看着新綁好的秋千思慮片刻坐了上去,在自己宮裡我無需拘謹,唯獨面對太後和孟妃,不對,是瑤夫人時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至于芳美人…
我離開王府時沈業身邊還沒這個人,他隻有王妃和側妃,并無侍妾,看來這個芳美人應當是他後納的妾,她應該認不出我,她運氣也算不錯,嫁給沈業沒多久就從侍妾一躍變為宮嫔,月例待遇都好了很多。
我在秋千上晃啊晃,晃得都快睡着了,突然有人在我背上重重一拍,吓得我原地打個激靈,我不用回頭都知道是誰在惡作劇,除了沈業,沒人敢對我這麼放肆。
“你幼不幼稚,你兒子都一歲了,還用這種把戲吓唬人,你倆加起來有三歲嗎?”我抓住秋千繩子,腳尖點了點地秋千便飛蕩起來,以此表明我不太想理睬他。
沈業也不惱,站在一旁看我蕩秋千,順手推了我兩把:“你這幾天氣色好多了。”
我心下不安,想起他說過冊封禮和侍寝的話,正想着怎麼找借口推拒,他卻沒往這上頭想:“我要是知道她對你這麼重要,就早點告訴你了,你也能趕緊好起來,你剛回宮那陣太醫診脈,跟我說你病得太重怕是救不回來,我都不知該如何是好,你現在能跑能跳還有心思打秋千,可見太醫還是有些本事的。”
我回頭看看四周,并無一個宮人在側,戲谑道:“我要是那時候病死了,豈不是白白浪費你一番苦心和周折,你放心好了,就當是看在你千裡迢迢向我父王求親的份上,我也不會輕易尋死。”
“父王?”沈業低眉輕笑,“你倒适應得快,連稱呼都改了。”
此刻豔陽高照萬裡無雲,陽光灑在身上溫暖舒适,我不欲将這美好辰光浪費在口舌之争上,因此未曾還嘴,沈業也未再談這個話題,轉而将話頭引到别的事上:“我打算讓宮裡的女官教你學幾日規矩,我知道你都會,但總得做做樣子吧,否則宮裡的人還以為你生來天賦異禀,不用學就是大家閨秀。”
“又學規矩?”沈業還真是能挑我讨厭的事來說,我反駁道,“我出嫁時為了不在王府丢人,在家就學了十幾日的規矩,在王府時為了不在宮裡鬧笑話,又學了幾日宮裡的規矩,怎麼現在成公主了,還要學這些破規矩!簡直沒個完了!”
我是真的讨厭這些死闆枯燥的事,宮裡的女官頂頂嚴苛,做事要求極緻完美,她們連穿的衣裳都一絲不苟,不能多一丁點線頭,不能有半片褶皺,哪怕從滿是泥巴的青石闆上走過,裙角都不會沾半粒塵土。
不止這些,她們的笑容也跟在一個模子裡刻出來似的,嘴角揚起的弧度永遠定在兩眼瞳孔的位置,恭恭敬敬對貴人們行禮,倘若她們站成一排行禮問安,從最側邊看過去也隻能看到一人的身影,跟雙生子般難以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