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诩的心情很糟糕。

宋公公見他神色郁悶，忙對另外兩個呆站在一旁的少年道：“二位公子，陛下今日是來尋段侍君的，您兩位若是無甚急事，要不先……”

小黃明顯不樂意，但被身邊翠青衣袍的少年拉了一把，沒能立即把拒絕的話說出口。

“多謝宋公公。”小青拽着人行了一禮，禮貌向甯诩道别：“陛下，我們兩個先回去了。”

甯诩嗯了一聲，看見那小黃被拉着離開，頻頻回頭望他，和甯诩的目光對視了一瞬，又下意識開口喊：“陛下，我住在華陽堂，您有空一定要來看我！”

甯诩：“……”

“朕能将這些公子們都送回府嗎？”他問宋公公。

宋公公眼中神色既驚又疑，低聲回答：“陛下，公子們入宮，都是陛下您親手頒的旨意，如今再将人遣送回去，或許對名聲有損……”

“為什麼？”甯诩茫然：“朕連他們人都不認識，談何有損清白？”

宋公公又苦巴巴地說：“陛下，公子們也不一定願意被送回府上的。”

這話甯诩就更不明白了。

大昭王朝内男女成婚還是傳統，斷袖之風雖在貴族中流行，卻也是上不得台面的，不讓這些公子們當斷袖，豈不是件好事？為何會不情願呢？

他打算之後仔細鑽研一下這個課題。

等兩個少年帶着仆從走遠後，甯诩收回目光，突然看見地上還跪着一圈人，擺擺手道：“都起來吧。”

“以後宮人們見了朕，簡單行半禮便可，不必動辄下跪。”

宋公公有些錯愕：“可是陛下，這不合規矩……”

甯诩瞥了他一眼，宋公公猶豫一番，還是不出聲了。

院外鬧了這麼久，竹意堂中還是安安靜靜的，除了那個守在門邊的小宮女，就再也沒見到任何人影出現在門口。

見甯诩要進院，宋公公先伸手将那搖搖欲墜的院門推至兩邊，才說：“陛下，請。”

甯诩擡步進了院門，映入眼簾的便是一片茂密竹林。

竹意堂确如其名，一大片清幽的竹叢環繞着中心小殿，幾道彎彎曲曲的白石小路鋪入其中，偶有一陣涼風刮過，竹林中就響起簌簌枝葉聲，陽光碎影在地面上輕輕躍動，如同避世隐居之處一般。

竟然是這麼個好地方，甯诩心想，真是便宜段晏了！

他還以為這種最偏僻的殿落，都是破敗不堪的呢。

察覺到身後的宋公公等人想要跟過來，甯诩又道：“你們就在此處等候吧。”

宋公公不明白：“陛下，奴才們是要近身伺候您的。”

“哪有那麼多事情要伺候。”甯诩搖搖頭，邊走邊說：“朕很快就回來了。”

宋公公：“……”

不是，陛下，您這是在後宮啊！

若是和段侍君兩情相悅，白日裡就要留宿，可不得讓宮人們伺候熱水洗浴、幫忙整理被褥等事情嗎？

就、就這麼一個人走進去了？

宋公公沒來得及阻攔，甯诩轉眼間就走了十幾米遠，他召了那竹意堂的小宮女來帶路，很快就繞過大片竹林，看見一處不大的殿落坐落在深處。

目光在“竹意堂”的三字門匾上一掠而過，甯诩沒瞧見人，又問：“你們段侍君呢？”

小宮女指了指小殿的一角。

甯诩于是走過去，被殿落建築遮擋的視野漸漸開闊，下一刻，段晏的身影忽而出現在他眼前。

青年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家常衣袍，正坐在一個幾米寬小池塘邊的石凳子上，一手執着本書卷，另一手随意地往池塘裡撒魚食。

池中的幾尾錦鯉簇擁在他腳邊，尾巴拍打水面，濺起的水花将垂落的袍角打濕。

而段晏隻垂着眼看書上字句，竹葉間漏下的細碎金光籠在他身上，身姿如竹，側顔似畫。

看着此景，甯诩停下了腳步，内心湧出一個念頭：

為什麼朕每天在禦書房裡辛辛苦苦地上班批折子，這厮竟能躲在清淨竹林中悠悠閑閑地喂魚？

是可忍孰不可忍！

朕要把他池子裡的魚全撈出來下鍋炸了！

正當甯诩暗自謀劃油炸錦鯉的步驟時，段晏像是終于注意到有人靠近，目光從書卷上收回，轉而擡頭看向來人。

“你來做什麼？”他淡淡開了口。

甯诩奇道：“明知故問，朕來這裡，不是找你還能幹什麼？”

“……”段晏将書合上，把腳邊的魚食都丢進池塘裡，才站起身來，神情冷冷的：“我這裡不歡迎你。”

“這話說的，”甯诩無語：“就像幾天前是朕壓在你身上不肯下來一樣，你把朕弄得渾身酸痛，自己倒還委屈上了？”

段晏：“……”

不知道是不是甯诩的錯覺，他看見面前的青年抿了下唇，似是有點想笑。

不過段晏還是維持住了那副冷淡的表情，語氣緩和幾分，擡眸問：“有何事要來找我？”

甯诩張口就道：“幾天前，朕是被人下了藥，殿門又上了鎖無法出去，才迫不得已和你……那什麼。”

段晏很輕地擰起眉心，沒說信也沒說不信，反而問：“你為什麼要特意來告訴我這件事？”

甯诩不解：“又不是朕的錯，朕來和你解釋一句，有何問題？”

他才不要背一堆冤假錯案在身上，嘴是長在自己臉上的，甯诩一個黑鍋都不想接。

段晏沉默了片刻。

許久後，他慢慢開口：“既然如此，那這件事已經過去了，我不會再放在心上。”

“？”甯诩更疑惑了：“誰關心你放不放在心上了？”

段晏：“……？”

“那天晚上受傷的是朕！”甯诩咬牙切齒道：“段侍君！朕沒有錯，全都是你的錯，朕找你，是要你來向朕道歉的！”

段晏無言以對。

在甯诩的怒目而視下，段晏無端端的，突然記起前幾天夜裡的一些零星印象來。

他回想起甯诩躺在榻上的模樣，似乎也和今日一般憤怒，不同的是那雙桃花眸裡不僅有着怒意，還盛着盈盈淚水，閉上眼時，就将長睫也染得濕潤不已。

段晏蓦地收回思緒，意識到自己走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