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太醫聞言驚愕地擡頭看着周徵,醫者旺盛的求知欲驅使着他下意識地就想要請教。
但周徵并沒有接着話頭解答他的好奇,隻是對所有人說:“回望月殿。”
何太醫轉念一想,也對,錦衣衛的诏獄裡什麼毒藥沒有,周徵身為指揮使見過也很正常,有他去探查此毒,自己一介小小太醫就不要去摻和這趟渾水了。于是他乖乖閉了嘴,安了心,亦步亦趨地跟在了周徵的身後。
回到望月殿,殿内衆貴女夫人已對禁軍的扣押看管怨聲載道。慌亂的氣氛在每一個人心頭蔓延,有人聲稱這樣的扣押已與軟禁無異,也有人抱怨自己不想呆在死過人的屋子裡,甚至有心理承受能力差的,已經在座位上小聲地啜泣了起來。
太後站在金階的盡頭,神色冷峻異常,見周徵返回,遂忙不疊地追問:“如何了?”
周徵抱拳躬身,一字一句地說:“确定了,是中毒身亡的,就在那碗蟹肉羹中。”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根軟刺一般紮進了在場所有人的心裡。随着一聲瓷器墜落的聲音,有人吓得将自己座上的蟹肉羹打翻在地,少部分沒有動過這道菜肴的人反而開始在心裡慶幸。
周徵接着道:“應該隻有純容華那碗有毒,臣已派人前去尚食局徹查,還請太後娘娘讓諸位貴人稍安勿躁。”
“果然!”李貴人仿佛逮到了話頭道,“這是蓄意謀殺,定是有人嫉妒了,要謀害裴姐姐。”她說罷意有所指地看了雲昭昭一眼。
因為周徵是趙昶手中最鋒利的刀,是他身側最堅實的盾,裴若桑的母親張氏便很自然地将他視為是同在一條船上的救星,她對着周徵哭喊道:“侯爺,我們裴家一心向着陛下,這才使得桑兒此番遭人毒害,含恨而死,那歹人狼子野心不僅沖着桑兒,更是沖着皇嗣,沖着更高的位置而去……”
她話說的露骨,太後當即臉色很不好看,喝止道:“裴夫人!”
周徵眉尖微動,最終還是面無表情地說:“請夫人寬心,陛下既已命錦衣衛全權負責此案,就定會給夫人以及裴大人一個交代。”
他話雖如此,卻并沒有直接将雲昭昭捉拿歸案的打算,這令張氏十分失望,在她看來除了雲貴妃以外,沒有任何人有理由給自己女兒下此毒手,但礙于太後的威懾,她也隻好閉了嘴,瞪着布滿血絲的雙眼恨恨地盯着雲昭昭,像是要在她臉上生生地挖出幾個洞來。
雲昭昭被她盯得心下十分煩躁,見周徵并沒有要立馬的意思,她便知一切還有周旋的餘地,于是思慮幾番後開口道:“裴夫人既這樣看着本宮,想必心裡已有了自己的定論。那武安侯總得容本宮替自己辯解一二吧。”
她的語調铿锵,聲音裡沒有一絲躲閃與怯意,反而有着某種近乎堅定的力量。
周徵看着雲昭昭,雖沒有言語,但也并未像往常那般出聲嗆她。
雲昭昭隻當他是默認,便繼續說道:“李貴人與裴夫人之所以能懷疑上本宮,皆因這‘嫉妒’二字。但純容華有孕之事倒是格外小心謹慎,宮裡無人知曉,本宮也是今晚才知,既如此,本宮又如何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内準備好毒藥給純容華下毒呢?”
“這有何難?”
雲昭昭剛一說完,甚至沒有等張氏現說話,李貴人又率先不分場合地開口了。她說:“貴妃娘娘那貼身的大宮女汀雪不是中途出去了嗎?她是娘娘從家中帶入宮的人,你們主仆多年,不可能這點默契都沒有。”
見她如此無禮又愚蠢,雲昭昭心裡隻想冷笑,她不經意地瞧了周徵一眼,見他正凝神細思,顯然也并沒有将李貴人的胡攪蠻纏放在心上。
事實上她自己剛才的辯詞正好說到了關鍵之處,周徵比任何人都清楚純容華中毒的情況,也正因如此,他才無法輕易地懷疑她,以及任何一個人。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所有人都在焦灼中等待着錦衣衛在尚食局的調查結果。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烏雲将那冰輪似的月亮完全遮蔽,久到雲開霧散後月色再次籠罩四野,周徵派去的那位名叫燕二的錦衣衛終于攜着一襲風塵回來了。
“侯爺,屬下已将情況調查清楚。”
“說。”
“純容華座上那碗蟹肉羹,原本是要端給易常在的。尚儀局負責布菜的宮女說她在送菜時不知被誰撞了一下,忙中出錯,放錯了位置。”
燕二幹脆利落的聲音在落針可聞的大殿内顯得格外突兀。雲昭昭心下暗叫一聲不好,心髒突突地跳了起來。
燕二又說:“另外,屬下已查清那碗蟹肉羹乃是出自尚食局的王司膳之手,現在她人已被錦衣衛控制住了,但聽太後與侯爺發落。”
不等周徵回答,太後厲聲道:“将她人帶上來審問。”說完她眉峰一斂,盯着下面噤若寒蟬的徐尚食道:“哼,徐尚食,哀家看你也是宮裡的老人了,還照顧過陛下,你究竟是怎麼管教屬下的?正好今日太妃郡主們也都在,你自己說說,中秋宴會出了這等重大纰漏,以後你讓哀家的臉,陛下的臉往哪裡擱?”
徐尚食已吓得半死,顫顫巍巍跪下道:“這,這,這,太後娘娘,是奴婢失職,都是奴婢的不是,奴婢掌管尚食局這些年,管教手下女官宮女是出了名的嚴格,可這王司膳是個例外啊。”
“你還有難言之隐了?”太後冷笑道。
徐尚食連聲音都在發抖:“太後娘娘,這王司膳過去曾是坤甯宮小廚房的掌勺,也是老人了,昭文太後去世後,先帝體恤坤甯宮衆人,便将她安排在了尚食局。她脾氣是出了名的暴,人又古怪,尚食局其他人沒有哪個沒得罪過她的……”
她這麼說,無非也是想點名王司膳乃是先帝安排的,又是已故昭文太後身邊的人。太後一聽,果然沒再發難,她半眯着眼睛,眼中隐隐有怒火閃動,與平時慈眉善目,溫文爾雅的模樣大相徑庭。
不一會兒,這位王司膳便被兩名禁軍押送了上來,她看上去年逾不惑,生得珠圓玉潤,體态豐腴,但一雙蹬得跟銅鈴似的杏眼中盡是淩厲,一看便是個不好相與之人。
周徵例行公事地将那碗蟹肉羹擺在她面前,問道:“這可是你做的?”
王司膳愣了一下,随即冷笑道:“奴婢是熬了蟹肉羹不假,但尚食局這麼多人,别人也做了。”
周徵見她還妄圖狡辯對抗審問,便說:“尚儀局的宮女對錦衣衛已經全招了,送給易常在的這碗粥,就是從你那裡端走的。毒害後宮嫔妃乃是重罪,你若不承認就休怪錦衣衛對你上刑了。”
王司膳一聽,臉色唰地一下白了,剛才面上的有恃無恐已煙消雲散。
“什麼,毒害……”她雙唇發紫道,“我、我、沒有毒害嫔妃,那,那不是瀉藥嗎?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周徵心知這其中又有新情況,便隻好命燕二将純容華之死告知她一二,并逼她交代是從何處得到的毒藥。面對錦衣衛的拷問與威懾,剛才還盛世淩人的王司膳立馬像一隻蔫掉的茄子跌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