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面我上了初中,生物課講到青春期教育。
我正轉着筆神遊,突然被PPT上熟悉的包裝盒圖片劈中天靈蓋。
前排男生擠眉弄眼地偷笑,我整個人“唰”地從頭紅到腳後跟——
因為我前幾天幫媽媽整理衣櫃,又看見櫃子裡塞着很多盒“凸點螺紋”。
現在每次經過超市計生用品貨架,我都會想起父母房間那些燙金浮雕的盒子。
上個月我陪閨蜜買衛生巾,她盯着收銀台旁的貨架驚呼:“原來還有巧克力味的!”
我淡定地笑笑:“這有什麼,我家的款式比這家店還全。”
媽媽唯一對我一次發火,在我初三那年。
期中考後,我和同學到一家新開的k房打卡,回過神來已經快十一點。
我叫了輛出租車回家。
剛到别墅門口,我就看見爸爸杵在雕花鐵門邊,黑色睡袍被風吹得鼓起來。
他胸口那片凹凸不平的疤痕,在月光下泛着青白。
“程景舒你長本事了?”他攥着我手腕往屋裡拖。
我掙開他的手大聲嚷嚷:“不就晚回來兩小時嗎?你管得比教導主任還寬!”
其實,我心裡發虛得要命,但瞥見他鎖骨下方扭曲的疤痕,叛逆勁突然竄上來:“再說你憑什麼管我?整天露着這些醜疤晃來晃去!”
空氣似乎凝固了。
爸爸喉嚨動了動還沒出聲,媽媽就沖廚房裡沖出來。
她一巴掌拍在玄關櫃上,震得水晶擺件嘩啦啦響:“給你爸道歉!現在!馬上!”
我從來沒見過媽媽瞪圓眼睛的樣子。
她平時的臉上總是挂着梨渦,此刻嘴角卻繃成了直線,整個人像張拉滿的弓。
我被吼懵了,眼淚鼻涕糊了滿臉,脖子還梗着。
最後,是爸爸歎了口氣過來拉她:“算了,孩子不懂……”
那晚我在他們卧室門口站到腿麻。
門縫裡漏出媽媽的哭聲,然後是爸爸安慰她的笑聲:“都過去了,你跟她說那些幹嘛。”
第二天早飯時,我盯着粥碗,小聲說了句“對不起”。
爸爸當時在給我剝水煮蛋,蛋白上突然濺開一滴水漬。
高考成績出來,我考得還算理想。
填志願那天,我攥着打印的志願表在書房門口轉了很久。
我的手汗把紙邊洇得發軟,專業欄上“法醫學”三個字的墨迹,都快被我蹭花了。
爸爸開門出來,問:“你幹嘛呢?有話就說。”
我戰戰兢兢地把表格推過去,指甲掐進掌心:“先說好了,不準罵人。”
他眯着眼睛看了會,“噗嗤”笑出聲:“以前帶你去龐铉叔叔家裡玩,你什麼都不感興趣,就要拿人家的《解剖圖鑒》走。後面你又纏着你媽買一堆類似的,我就知道有這天。”
“挺好”,媽媽端着果盤湊過來,“看來你和我一樣,都喜歡研究骨頭。”
我愣在當場,準備好的長篇大論全噎在喉嚨裡。
電視裡法制頻道正在放解剖現場,爸爸順手把音量調大兩格:“有套《鑒證實錄》你媽囤了全集,今晚連看三集?”
“可是……”我喉嚨發緊,“小璐她爸媽說女孩子幹這行晦氣,以後相親都……”
話沒說完就被我媽截住。
“相什麼親”,媽媽把果盤放下,擦了擦手,“我和你爸就不是相親認識的,真喜歡你的,哪裡管你做什麼?記住,不要為别人的目光而活。”
我的眼淚砸在志願表上,爸爸扯了張紙巾遞給我,“哭什麼呀!大不了爸爸給你開個私人解剖室,全裝落地窗,比咖啡廳還亮堂!”
“别胡說”,媽媽掐他後腰:“景舒要進正規鑒定中心的,鐵飯碗。”
打包行李那天,媽媽把家裡掀了個底朝天。
我蹲在地上疊毛衣,看她像隻陀螺似的在衣帽間打轉。
“媽!”我按住她往箱子裡塞電熱毯的手,“北方冬天有暖氣!”
她拍開我,硬是把毯子折小:“你小時候踢被子老感冒……”
她彎腰時後頸碎發滑落,露出的幾根銀絲,在燈下泛着冷光。
爸爸杵在門口當監工,朝我招招手。
我走過去,他往我手裡塞了張黑卡,“密碼是你生日,遇到急事别傻站着哭。”
“談戀愛可以,十點前必須回宿舍”,細紋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爬上了他的眼角。
他喉結滾了滾,不放心地又補了句,“要帶眼識人……那種請你喝酒的男人,直接潑他一臉!”
我噗嗤笑出聲,笑着笑着眼淚就下來了。
他轉身去檢查最大号的行李箱,可那迅速抹眼角的背影還是出賣了他。
大學畢業典禮那天,我把學士帽穗子撥到左邊,看到爸媽坐在台下給我拍照。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們感情還是一日既往地好,總是牽着的手就是最好的證明。
我突然明白了我這個名字的含義。
媽媽把爸爸的暴脾氣熬成溫粥,爸爸把媽媽的溫柔化成铠甲。
他們的相愛共同給了我很大的天空,讓我真的可以做到了“景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