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城的護城河在夜裡亮得紮眼。
方書晴拖着行李箱走過石橋,擡頭看見幾十架無人機在天上拼出荷花形狀,粉白燈光忽閃忽閃。
賣糖葫蘆的老頭縮在橋墩底下玩手機,玻璃櫃裡原本插着的竹簽都變成了塑料棒。
她記得橋頭那兒還有一家賣糖畫的,但現在成了自助飲料機,幾個中學生正圍着機器戳屏幕。
舊小區單元門換了電子鎖,方書晴摸出鑰匙捅鎖眼,發現鎖孔早被水泥糊死了。
樓下老太太的孫女從樓上跑下來幫她刷了門禁卡。以前上幼兒園時,她梳着兩條可愛的羊角辮,現在上小學了,幹脆剪了個學生頭。
她踩着老式水泥樓梯往上爬,膝蓋被行李箱撞得生疼。
台階邊緣新刷了黃色防滑漆,轉角處貼着“加裝電梯意見征詢表”,底下簽名的字迹被小廣告蓋住大半。
闫朝曦家的門把手上纏着物業催繳單。
她用肩膀頂開鐵門,黴味混着樟腦球的氣味撲過來。
行李箱輪子在地闆劃出兩道泥印子,她伸手摸牆上的開關,燈管閃了好幾下才亮。
她走出陽台,程白羽的家黑魆魆的,看不出是否有人回來過。
他家的白牆外圍倒是剝落了一些,防護欄内側摞着的三個花盆全空了,最底下那個陶盆裂成兩半,斷面處的紅土已經闆結成塊。
是啊,三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又有什麼會一成不變呢?
她踱回屋内,混着黴味和灰塵在沙發上坐了會。頭頂的燈光掙紮了幾下,終于徹底罷工了。
黑暗之中,她被時差扯得頭疼,睡意一波接着一波侵襲。她抱着卡通抱枕,蜷縮在了沙發上。
第一縷灰白光線從窗簾縫裡透進來,方書晴起身時,才發現昨晚當枕巾用的圍巾沾了團深色水漬。
她揉了揉紅腫的雙眼,洗了把臉走出門。
早起的蟬鳴從鐵窗縫裡鑽進來。
她擡手把碎發别到耳後,忽然聽見樓下的腳步聲。
黑色運動鞋的鞋尖先冒出來,松松垮垮的牛仔褲腿往上,是偏大的灰色連帽衫。
男人低着頭往上沖,在拐角處差點和她撞在一起。
他踉跄後退兩步,帽檐下露出半截青白下巴。
“程白羽”,她脫口而出。
他整個人僵在轉角,手裡拎着的塑料袋撞在膝蓋上,裡面的泡面包裝嘩啦啦響。
她扯了下嘴角,聲音發抖,“好久不見”。
突然,他手中的便利店塑料袋墜到了地上,裡面的牛肉面摔了出來,紅色包裝袋彈到她的腳邊。
她彎腰撿起,他卻側了身就要往上跑。
她遞過去給他,他猛地甩開手,連帶着連帽衫的袖子滑上去半截。
她被慣性帶得踉跄,後腰撞上欄杆,餘光瞥到他小臂上橫着蜈蚣似的縫合疤。
再擡頭時,他已經竄到六樓轉角。
她追上去兩層,看見他抓着鑰匙往鎖孔裡捅。
他抖着手,怎麼也對不準孔,一個手滑,鑰匙串更是嘩啦啦掉在地上。
他彎腰去撿,後腰衣角滑開,一片燙傷疤痕從脊椎蔓延而下。
她加快腳步,撲到門前,防盜門卻剛好砰地一下砸上了。
她盯着反着光的老式貓眼,抹了把臉上的汗。
她等了又等,門内再也沒有半點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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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書晴走出單元樓時,天已經完全亮了。
她朝着街口的便利店走了一段,身後傳來了短促的喇叭聲。
她往路邊讓了半步,更大的喇叭聲卻貼着耳朵炸開。
她頓足回頭,見越野車的玻璃降了下來,龐铉探出半張臉沖她吹口哨。
“你怎麼在這?”她扒住車窗,想起三年前兩個人的最後見面,還是一起開的家長會。
她的呼吸比腦子更快急促起來,但還是盡量保持笑容。她指了指樓上,“你是來找程白羽的吧?”
龐铉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隻是問,“吃早飯沒?”
見她搖頭,他又繼續,“一起吧,我請客。”
龐铉的車子碾過落葉,歪歪扭扭地停進停車位。
他推開車門,左腳先着地,右腿膝蓋以下是根金屬支架,銀灰色關節卡進運動鞋裡,走起路來咯吱響。
方書晴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