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書晴把工牌别進西裝領口時,晨光正掠過羅馬戰士盔甲陣列。
玻璃展櫃裡微型投石車保持待發狀态,這是她每天上班必經的古文明展廳。
轉眼之間,她來到美國史密森尼學會已經快兩年了。
這裡最大的好處就是下班時間絕不含糊,就算上司要找她,也隻能通過郵件。
當然按照慣例,下班時間是不用看郵件的。
所以她晚上有了大片的獨處時間,逛超市、閱讀、跑步,基本每三天就這樣循環着。
最大的問題依舊是飲食。
這兒正宗中餐稀缺且價格昂貴,快餐文化盛行,長期易膩。夜市、小吃街等國内常見餐飲形式幾乎不存在。
她的中國胃倒是挺挂念國内的美食了。
趁着午休時間,她打算刷刷回國機票。但她把挎包裡的東西全倒在辦公桌上,都沒看到手機的影子。
“早上明明帶出來了……”她很郁悶地自言自語。
同事凱特探過頭,“要幫忙撥個電話嗎?”
她說了聲謝謝,被射進玻璃幕牆的午後陽光,曬得後頸冒汗。
聽筒裡傳來機械的等待音,辦公室安靜得能聽見中央空調的嗡鳴。
凱特舉着座機很無奈地搖搖頭。
方書晴突然想起今天地鐵站台那個撞到她肩膀的男人。
一年前在紐約街頭被搶錢包的室息感湧了上來。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凱特晃了晃她的新手機,“最新款挺好用的。”
她扯出個苦笑,不經意地把咖啡攪得濺出了杯沿。
這部手機已伴随她度過三年時光,雖然照片早已通過雲端同步保存,但微信裡那些承載着情感與記憶的聊天記錄,始終以最原始的狀态駐留在本地存儲中。
隻有她知道,自己在多少個無眠之夜,守着循環播放的語音看到晨光。
她不想承認卻不得不承認,她在結痂的傷口上反複刻字,痛覺成為了活着的憑證。
幾聲敲門,黑人保安橡膠鞋底蹭着大理石地面進來。
他晃了晃透明的密封袋,裡面是個帶着向日葵圖案的手機。
她驚喜過望,快步過去,“這是我的,怎麼會在這兒?”
黑人保安聳聳肩,“一個男人拿過來,說是方書晴小姐掉的。”
她愣在原地。
她想到了可能是手機掉外面了,也有可能被人撿走了,但她怎麼也想不明白,陌生人為什麼會知道她的名字。
她啞了嗓子,“什麼樣的男人?”
黑人保安比劃着,“一個黃皮膚男人,和我一樣高,不過戴着口罩,看不清楚樣子。”
心髒被青海藏民小朋友送經幡的記憶狠狠撞了一下。
兩個場景過于相似,她很難不聯想到一起。
她借口去上洗手間。當門鎖咔嗒落下時,眼睛已經發酸得很厲害了。
她小聲地啜泣着,又覺得自己是癡人如夢。
那人該在陽城燈紅酒綠,怎麼可能破開十二個小時的時差,在華盛頓特區與她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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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書晴的手指在方向盤上敲了敲,餘光能看見闫朝曦正把臉貼在車窗上。
華盛頓機場高速的白色路燈連成筆直的虛線,每隔三秒就從他剛染成栗色的短發上掠過。
“真不用先倒時差?”她調着空調溫度。
“我哪兒有什麼時差?去超市買日用品才是正事”,闫朝曦把衛衣兜帽往頭上一罩,“說真的,現在高考都結束了,老爸再沒理由扣着我了吧?”
方書晴盯着前方突然亮起的刹車燈,右腳條件反射地往下壓,“想扣也扣不住。美國這裡,有些州允許十八歲自主結婚,可以合法購買長槍類槍支,甚至你想更改法律性别都可以。”
闫朝曦嘻嘻直笑,“果然是燈塔國。”
頓了頓,他又開口,“其實……程瑤瑤最近也在申請國際學校,最快半年,也能過來了。”
擋風玻璃外飄過一片蓬松的雲,方書晴眯眼看着前方變道的車子,“那很好啊,現在你倆就不算早戀了。”
車載導航提示還有兩公裡出高速,六月的陽光把柏油路曬得發白,遠處購物中心折出一片刺眼的光斑。
“姐”,闫朝曦突然喊了她一聲,“你過得怎麼樣?”
輪胎碾過減速帶時發出沉悶的咚咚聲,方書晴握着方向盤的指節泛白,“上個月加薪,公寓換了個冰箱,上周末陽台剛添了……”
“我是說你”,闫朝曦轉過身子,安全帶勒得他T恤領口歪斜,“你自己呢?”
空調出風口吹起方書晴散在耳邊的碎發。她舔了舔發幹的嘴唇,“我在努力好。”
闫朝曦歎了一聲,“你兩年沒回來,國内現在變化可大了。你記不記得雲城我家小區那排梧桐?市政在樹上挂了一排智能路燈了,晚上亮得能拍證件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