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白羽掰開貨梯門,鐵鏽渣子簌簌往下掉。
他摸黑按了頂樓按鈕,升降機吱嘎着往上挪,轎廂裡殘留的魚腥味混着機油味嗆得他咳嗽。
貨梯卡在七樓半不動彈,他直接掰開外層防護網,踩着消防管道往上蹿了三米。
上了天台,他蹲在蓄水箱後面摸到那塊松動的水泥磚——暗門下面的秘密隻有三個人知道。
閣樓裡通風扇轉得嗡嗡響,周煙坐在轉椅上啃三明治。
他擡頭時眼角的皺紋堆成三道褶,比去年程白羽見他的時候更深了。
“龐铉呢?”程白羽踩着鐵梯下來,踢飛腳邊的空礦泉水瓶,瓶子彈在周煙靴子上。
金屬椅腿摩擦地面發出刺耳聲響,周煙把平闆推過來。
程白羽看到晃動的樓道監控畫面,不由地繃緊咬肌。
樓道燈光将人影拉得扭曲變形,五名蒙面人用鋼管抵住龐铉的後頸,把他重重按在生鏽的消防栓上。
血液順着藍色鐵皮往下淌,龐铉看準個空檔,發力用頭槌撞翻左側毒販。
監控視角突然劇烈翻轉,畫面邊緣閃過半截生鏽的逃生梯扶手。
龐铉單手抓住斷裂的鋼筋試圖緩沖下墜,但生鏽的支架發出刺耳的金屬撕裂聲,他直直地墜了下去。
視頻裡傳來重物砸在雨棚上的悶響,龐铉的夾克碎片挂在鋼筋尖刺上随風晃動。
周煙指了指畫面右下角的時間:“上周三淩晨出的事。”
“他人呢?”程白羽聽到自己喉嚨深處發出的聲音。
周煙點開第二段視頻,裡面心電監護儀的滴答聲填滿整個房間。
龐铉全身幾乎被繃帶遮蓋,右腿截肢處纏繞的紗布滲着黃紅交錯的液體,床邊托盤裡染血的骨科工具還粘着碎骨渣。
他的脖頸處有條引流管,那裡皮肉浮腫,有深紫色勒痕深深嵌入。
程白羽蓦地想起自己二十六歲的生日。
那天龐铉約他來拳館,站在樓梯就開始對他晃手機:“這麼大的人了連生日都記不住?”
巴掌大的草莓蛋糕擺在拳擊台上,奶油塌了半邊,插着的蠟燭油滴在拳擊手套上。
程白羽叼着煙嗤笑:“你他媽能不能買點陽間的東西?”
結果那人真的掏出一大束向日葵。
程白羽看他的眼神又嫌棄又奇怪,半晌才說,“老子直的。”
龐铉罵了一聲,把花砸進他懷裡,自己盤腿坐在地上舀蛋糕吃,“父親節都能送花,難道父子也是戀人?這是儀式感懂不懂?”
程白羽擡腳就踹他:“想當我兒子?明天就找律師做公證。”
兩個二十多歲的男人笑得打翻啤酒罐,氣泡在木地闆上滋滋作響。
可曾經那麼生龍活虎的人,現在卻像标本一樣插滿管子躺在病床上。
視頻裡心電監護儀的綠色波形突然紊亂,龐铉唯一完好的左手無名指抽搐了一下,無意識地打起了節奏,這是他在卧底時期與程白羽約定過的危險暗号。
這傻子,都什麼時候了還惦記着傳遞信息。
“哪個醫院?”程白羽抹了把眼角,抓起鑰匙就要走。
周煙叫住他,“現在沖過去給毒販子當活靶?你當那麼久線人就學會用腳指頭思考?”
程白羽愣在原地。
五秒鐘後,他一腳踹到旁邊的鐵皮櫃,“那我他媽該幹什麼?坐在這兒看他被剝皮抽筋的錄像下飯?”
周煙歎了口氣,“其實,龐铉本來做完這一單該收網領功的,結果栽在Rose手裡。”
他從平闆上調出一張照片,畫面上的女人發尾有金絲編成緬甸傳統祈福的繩結,她的左眉骨處有一道細長疤痕,中和了精緻五官帶來的壓迫感。
“Rose回來了”,周煙盯着程白羽,“你要真惦記兄弟,替他跑完這最後一趟。”
程白羽是五年前在遊輪拍賣會上結識的Rose。
她原名羅美琳,是金三角地區最年輕的毒枭,也是緬甸軍閥坤沙的義女。
她早年混迹澳門賭場當荷官,用玫瑰花香水掩蓋身上的大麻味,二十歲就靠倒賣□□控制了三家地下錢莊。
他在頂層甲闆包廂裡和Rose厮混了一個月,套出了她後腰的玫瑰紋身裡藏着北鬥七星定位芯片的秘密。
這讓警方在圍剿行動中鎖定了她的行蹤,但Rose硬是用消防斧劈開船艙鐵鍊,頂着台風跳海逃亡。
如今她帶着改良版“藍玫瑰”毒品殺回市場,這種□□晶體被做成玫瑰花形狀,能在紅酒裡溶解無味,在黑市很受歡迎。
“現在算什麼事,讓我和龐铉給你們善後?”程白羽冷笑着,“你們早該在她越境時擊斃。”
周煙調出海關記錄:“她換了三本護照從雲南瑞麗進來的,還帶回來個整容過的替身,在碼頭交接時龐铉被做了局。”
他捏着皺巴巴的煙盒,喉結上下滾動兩下:“Rose信你,你如果願意再接近……”
程白羽抓過煙盒,抽出裡面一支咬在嘴上,這是他平時不會抽的廉價牌子。
他打了幾次打火機才點着,“我結婚了,最近的事。”
周煙的瞳孔收縮得比被槍擊中還快,保溫杯蓋擰到一半僵在半空。
他半晌才說,“什麼時候擺酒,份子錢我給大份的。”
“不知道”,程白羽彈掉煙灰,“她爸生前是刑警,她媽查了我的開房記錄,有新華字典那麼厚。你們警局能給我開個證明麼?證明我這十年沒白當你們見不得光的耗子。”
空氣仿佛凝滞了,周煙渾濁的眼珠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