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歲的方書晴整個人陷在布藝沙發裡,膝蓋上攤着《電磁學通論》,這是中科大少年班寄來的預修教材。
書頁邊角被她用便利貼貼成了百葉窗,藍色水筆在麥克斯韋方程組旁邊畫了個哭臉——昨晚推導到淩晨三點還是卡在邊界條件上。
少年班還沒開學,高中那邊已經不用去了,趁着放假,她來離婚後就沒怎麼見過的父親家小住一陣。
老式小區客廳的日光燈管帶着嗡鳴聲,茶幾上堆着三天前吃剩的泡面桶,洗碗池裡摞着發黴的外賣盒。
方明長年忙于刑偵工作,在所裡待的時間比在家裡還長,更談不上再婚。
方書晴把草稿紙攤開在書桌上,手機就震得整張紅木桌都在響。
“你書桌左邊抽屜有沒有個文件夾?”方明的聲音很啞,八成又熬夜提審了。
方書晴光腳踩過冰涼的瓷磚,蹲在書桌前聞到一股陳年煙味。抽屜裡除了過期降壓藥和褪色警徽,隻剩半包受潮的瓜子。
“不在書房”,她順手把瓜子扔進垃圾桶,聽見電話那頭傳來警車呼嘯而過的聲音,“找沙發!昨晚整理案卷可能落下了。”
她在沙發墊底下摸到個牛皮文件夾,袋口纏着封條膠帶,像被人暴力撕開過。
文件夾翻過來,一沓照片滑出來砸在地闆上,資料雪花似的撲下來。
她蹲下去撿時,一張全家福紮進眼裡。
深灰色高定西裝裹着男人高大的身軀,袖口露出的鉑金表盤泛着冷光,卻因身旁女子的倚靠顯出幾分柔和。
穿香槟色真絲旗袍的女子脖頸微傾,烏發間别着珍珠簪子,搭在他臂彎的手指纖細白嫩。
紮羊角辮的小女孩晃着腿坐在兩人中間,懷裡抱了個蕾絲洋娃娃裙,粉色公主襪從圓頭小皮鞋裡溜出半截。
後方兩個少年如同鏡像複刻的挺拔白楊,卻又被細節割裂出迥異氣質。
左邊穿棒球夾克的男孩手肘随意架在兄弟肩上,右頰酒窩随着歪嘴笑深深陷進去。
右邊戴金絲眼鏡的站得筆直,細看能發現他牛津布襯衫第三顆扣子系歪了,大概是出門前被左邊那位故意扯松的。
空調風掃過後脖頸,方書晴聽見自己咽口水的聲音。
她不該看這些的,方明去年剛升上刑偵大隊隊長,飯桌上總強調“保密紀律比飯粒還重要”,可案情簡報上的字實在太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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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方書晴的乖乖女軌迹截然不同,程白羽從會走路開始就是個混世魔王。
他比雙胞胎弟弟程白陽早出生五分鐘,但性格天差地别。
弟弟像塊軟棉花,見人就笑;他像顆仙人掌,逮誰紮誰。
家裡那棟帶露天泳池的别墅在城南出了名的紮眼。
父親程建業的皮鞋永遠比大理石地磚還亮,每次從機場回來,行李箱滑輪碾過玄關的動靜能讓程白羽心驚膽跳。
如果有的選擇,他甯可要個收破爛的爹。
因為撿垃圾的老頭至少不會掄着黃花梨鎮紙往他膝蓋骨上砸。
“程總上個月剛捐了五百萬建教學樓!”
班主任指着教室牆上的捐贈證書,眼鏡片後頭的眼神像在看垃圾堆裡的蟑螂。
程白羽歪在最後一排嗤笑出聲,小腿上還留着昨晚新添的淤青。
那個号稱慈善家的男人,能用高爾夫球杆把親兒子怼進泳池過濾口,就因為他把弟弟的作業撕碎。
保姆王姨總說他們兄弟投胎技術好。
弟弟程白陽五歲能背《滕王閣序》,鋼琴考級證書摞起來比程白羽的遊戲點卡還厚。
程白羽十一歲那年把勞斯萊斯幻影劃成斑馬紋,程建業從紐約飛回來揍人時,程白陽正在給來訪的市教育局領導彈肖邦夜曲。
皮帶扣砸在瓷磚上的脆響混着鋼琴聲從門縫裡漏出來,程白羽舔着嘴角的血沫子想,這曲子裡要是加段殺豬叫就更帶勁了。
程建業家暴很講究,書房桌底下常年備着三根不同材質的戒尺:竹制的打手心,檀木的抽屁股,那條帶鋼芯的專門對付程白羽。
一年級的時候,程白羽故意把弟弟的玩具車砸爛,就為了看父母會不會罵他。
結果弟弟才哭了兩聲,程建業的鋼芯尺就把程白羽的右手抽得三天握不住筷子。
“你弟多乖,你學學他!”
這句話成了他整個童年的背景音。
後面他長大了,就不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