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書晴握着方向盤的手有點抖,濕了一夜的衣服黏在皮膚上,冷得她連打三個噴嚏。
她揉着發酸的鼻子,眼前突然閃過昨晚的畫面——酒店房間地毯上淩亂的浴巾,還有程白羽裹着被子睡覺露出的半截鎖骨。
她猛地甩了甩頭,差點撞上突然變道的出租車。
車載導航顯示藥店還有200米,她猛踩油門沖過最後一個紅綠燈,輪胎碾過積水濺起半人高的水花。
手機在副駕座上震動起來,屏幕上跳動着“媽媽”兩個字。
她深吸一口氣,按下接聽鍵時還擠出一聲笑:“媽,我正想你呢!”
“怎麼鼻音這麼重?感冒了?”梁秋芳的聲音帶着電流雜音,背景裡傳來小男孩喊“姨婆陪我玩積木”的吵鬧。
“淋了點兒雨而已。”她推開藥店玻璃門,冷氣激得她打了個寒戰。
貨架上密密麻麻的感冒藥讓她眼花,手指掃過藥盒時突然僵住——最底層擺着幾盒緊急避孕藥,粉色包裝刺得她眼眶發酸。
“你總說沒事,上次下墓摔斷腿了也不告訴我”,梁秋芳歎了口氣,“隔壁家的會計師,孫兒都有了,女婿是矽谷工程師。你一個人在國内,又不肯出來,媽媽總擔心……”
方書晴抓起兩盒感冒藥,指甲掐進藥盒塑料膜裡。
結賬的時候,她又返回貨架前,迅速抓起一盒避孕藥扔在收銀台上。
店員掃條形碼的手頓了頓:“需要溫水嗎?後面有飲水機。”
梁秋芳還在電話裡絮叨:“你張阿姨說她單位今年又招了幾個公務員,要不要給你……”
“媽!”她突然打斷,塑料袋勒得指節發白,“我真挺好的,很快就能職稱認定呢。”
掃碼機“嘀”的一聲,避孕藥和感冒藥裝進同一個塑料袋。
走出藥店時暴雨又砸下來,電話那頭傳來繼父喊“開飯了”,母親匆匆叮囑:“記得喝紅糖姜茶。”
到家後,方書晴連濕衣服都沒力氣換,直接癱進沙發裡。
她盯着天花闆上的裂縫,感冒藥混着避孕藥咽下去,苦味從舌根漫到鼻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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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屏幕在黑暗裡再度亮起時,方書晴終于掙紮着從被汗浸透的枕頭裡睜開眼。
高燒讓視線模糊成重影,她摸索着抓過床頭的抽紙,胡亂擦了擦糊住眼睛的分泌物。
微信消息還在持續震動。
【接電話!】
【你在哪?】
【台風天亂跑什麼?】
【看到回消息!】
【你家裡燈是暗的】
最後一條消息停在五分鐘前:【我在你家樓下】
方書晴的手指懸在鍵盤上方發抖。
三十九度的體溫讓思維像灌了鉛,對話框裡打了又删的【别上來】還沒發送,樓道裡已經傳來腳步聲。
敲門聲一開始很克制地響了三下,隔着一層鐵門傳來變形的男聲:“方書晴?”
她赤腳踩在冰涼的地磚上,膝蓋發軟得幾乎跪倒,額頭抵住門闆時能清晰感受到金屬傳來的震顫。
透過貓眼,她看到程白羽穿着挺括的灰襯衫,右手握着手機貼在耳邊。
“我知道你在家。”程白羽突然對着門闆說話,驚得方書晴往後踉跄半步。
走廊燈光在他側臉投下陰影,方書晴看見他喉結滾動兩次才繼續說:“我昨天沒想到你會來。”
這句話像把鈍刀劃過心髒,方書晴死死咬住手背不敢出聲。
門外傳來衣料摩擦聲,程白羽似乎靠在了對面牆上,手機屏幕映亮他緊皺的眉頭。
方書晴數着他解鎖屏幕十七次,看着他第三次擡手想敲門又放下。
當聲控燈第五次熄滅時,程白羽突然用指節重重叩了兩下鐵門:“方書晴,開門!”
她晃了晃神,幾乎要伸手擰開門鎖,卻聽見打火機墜地的脆響,還有遠去的腳步聲。
她癱坐在沙發上,書架最上層擺着優秀畢業生的水晶獎座,底座已經落灰。
獎座旁邊是不舍得丢的大學課本,當初好玩,她還輔修過《社會心理學》。
她能寫出一萬字的情感防禦機制論文,卻處理不好26歲這年潮濕的心動。
她突然想起大學退學的室友,那個反複用棉簽擦拭手臂的抑郁症女孩。
原來自己也不過是清醒地看着自己腐爛。
她倒了杯溫水,摸到白天沒吃完的感冒藥。
當鋁箔闆裂開的尖角劃破指尖時,她終于哭出聲。
原來人疼到極緻時,真的分不清是心口在滲血還是手指在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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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铉把威士忌杯往吧台上一磕,冰塊撞得叮當響。
“程大少爺,前天她找我問你台風天在哪,今天你來找我查工作單位——你倆談戀愛非要拉我當傳聲筒?”
程白羽沒接話,黑着臉在手機鎖屏界面來回劃拉——微信置頂對話框最後一句還是昨晚十點的【回我個電話】。
他松開脖子附近的紐扣,“查個地址,你開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