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白羽讀書生涯不長,卻前後換過五所學校,從貴族學校到體校再回到普通中學,他都是有名的破壞大王,翻牆對于他來說就是家常便飯。但如今這話從“好好學生”方書晴口中出來,便成了他未曾設想的道路。
他應了一聲,打量着方書晴,不知道她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方書晴今天穿得很日常,上衣下褲外加運動鞋。她解下挎包遞過去,“程先生,麻煩幫我拿一下。”
她後退了幾米的距離,助跑過去起跳,兩手用力攀住了牆沿,再雙腳一踩,輕輕松松跨了上牆。
她坐在牆頭,對着程白羽伸出手,“你也上來。”
“不用”,程白羽幹淨利落地上了牆,又跟着方書晴跳進院子。
院裡有一片草坪,兩人踩在上面,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一些廂房尚有燈光,透過窗戶可以看到裡面的僧人。
方書晴一邊留意着院内的動靜,一邊叮囑程白羽跟着自己迅速前進,以免被人抓個正着。
兩個人一口氣闖過院子,繞過大雄寶殿,進入碑林。随着海拔升高,又爬了一百多級台階,最後到達一處懸崖邊。
經過一場酣暢淋漓的跑動,程白羽額上出了細汗,迎着山間的風一吹,整個人說不出的通透,連帶着心情也好了許多。他看着旁邊微微喘氣的方書晴,問:“這可不像你能做出的事。”
方書晴很早就明白身體是革命本錢這個道理。中學時期堅持着每天五公裡的鍛煉,為大大小小的考試儲備體力;後來去田野考古,可支配的空餘時間少了,她也盡量抽時間出來周末鍛煉。
她雙手叉着腰,笑得眼睛彎彎:“我是被成績耽誤的體育生。如果不是考古沒時間,我大概還能成為一名健身博主。”
方書晴牙齒挺齊整,除了大笑的時候露出兩顆小虎牙。她曾經對着鏡子苦惱了很久,覺得這樣笑得太蠢了。她平時在程白羽面前挺注意形象,多是抿嘴淺笑,當下一晃神,就笑得沒心沒肺了。
當她反應過來時,立馬用手掌蓋住嘴巴,又忍不住偷瞄程白羽的反應。
許是方書晴今日形象與往常反差太大,程白羽也被她感染得笑了起來,他指指自己的牙齒,“不用遮,挺可愛。”
簡簡單單六個字,是程白羽首次正面說方書晴的好話,她心中開了花。她又不想在他面前表現得過于明顯,便偷偷舔了舔虎牙,換了話題。
她打開手機的照明功能,指着崖邊一塊石頭,示意程白羽去看。
程白羽辨認了一會,從部分風化的碑體上勉強認出幾個字,“忘~憂~崖?”
“眼力真好”,方書晴給程白羽豎起了大拇指,“我第一次來,看了老半天都沒認出來。”
程白羽知道她是哄自己開心,但很受用。他問,“怎麼個‘忘‘’法?”
方書晴把手機光源移向腳下,一邊找着合适的石頭,一邊說:“這雙林寺建于唐朝,有個流傳了千年的傳說。據說隻要十五月圓之夜,在忘憂崖選一塊圓形石頭,喊出憂愁之事,再把石頭抛下山崖,煩惱的源頭就可祛除。”
程白羽是雲城本地人,但也不知道這個傳說,他輕笑一聲,“你哪裡聽的,被騙了吧?”
“這個傳說到民國時期的典籍都有記載,但建國後當地政府怕太多人上山扔石頭,把山體都破壞了,所以宣傳口徑都統一不提這個了。更為流行的,是齊雲山邊亂葬崗的傳說”,她怕程白羽不信,又加了句,“前些日子我跟着考古隊來過,寺裡面上了年紀的僧人還知道的。”
程白羽擡頭,見今晚的月亮确實又圓又亮。
“所以你今晚不是要來吃齋菜,是找我陪你扔石頭?”他對今晚的大費周折有些無奈,“你信這個?”
方書晴是個無神論者,平時下墓都是背誦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但今晚……不太一樣。
她沒有繼續這個話題,隻是将選好的石頭遞給程白羽,“這塊夠圓,給你。”
程白羽沒接,“我不需要”,他恢複了之前冷淡的模樣,拒人于千裡之外。
方書晴一滞,握着石頭的手漸漸收緊。
不過她很快又調整過來,臉蛋重新染上笑意,“那我去扔吧。”
她借着手機的光源走到懸崖邊,将石頭放在嘴邊,喊道:“程白羽的所有煩惱,都扔了!”
話音剛落,她便後退一步,迅速舉起石頭,往前用力擲了出去。
黑暗之中,她沒控制好力度,也沒留意到腳下狀況,投擲的時候竟有些打滑,眼看就要沖出懸崖。
說時遲那時快,她感到有人用力抓住她手臂,往回拽了她一把。她重心不穩,和身後的人一起倒在地上。
耳邊除了兩人急促的呼吸聲,還有山林間呼嘯而過的風聲。
彼此都靜了一會。
程白羽開口的第一句話是,“你不要命了?”
方書晴又是後怕,又是對自己魯莽而懊惱。
“都是我太大意了,幸好有你”,她小聲地道謝着,眼眶不由自主地泛紅。
見她情緒不對,程白羽語氣放緩了些,“萬一你摔下去,就不是你考古别人,是等着人家幾百年後考古你了。到時候研究這個人為什麼掉下來,估計他們撓破腦袋也想不到原因。”
順着程白羽的假設一想,方書晴也覺得好笑。她抹了下眼睛,“摔下去的話,這忘憂崖就真的‘忘憂’了。”
程白羽回想起剛才方書晴扔石頭前喊的是他的名字,以為她還要為自己再扔一次,又看到不遠有塊圓石,便撿過來放在她前面,“你站遠點再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