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栩沒說話,沉靜注目她。
她眼眸亮晶晶的,倒映着璀璨燭火,又溫柔說道:“我出來一晚上,有些累了。”
“不急,再陪我走走。”衛栩道,“待會兒還有放燈儀式。”
徐妙宜隻能作陪。
她倒不累,今夜玩得很盡興,可一見到他,就忍不住思索今後要怎麼辦。
兩人并肩行到湖畔,衛栩一直牽着她的手,察覺到那柔嫩掌心滿是細汗,她很緊張,也很不開心。
郭恒搖橹劃着小舟過來。
徐妙宜瞪大雙眸,這麼晚了,還要乘舟夜遊?
“娘子,此處賞燈景緻最佳,省得待會兒人擠人,把您傷着了。”郭恒告訴她,又問,“對了,娘子不暈船吧?”
徐妙宜搖頭,她倒不暈船,但許是喝了梅花酒的緣故,意識昏昏沉沉,渾身漸漸失去力氣。
跟衛栩進到船艙時,她已經有些站不住,扶着小案跪坐在蒲團上,眼前景物有些模糊。
小舟輕晃,越發加重這陣眩暈感,她看着眼前郎君,杏眸浮上水霧。
衛栩摸了摸她的額頭,劍眉輕蹙,“知微帶你吃了什麼?”
他傍晚就已經處理完公務,原本可以陪她一起來,想到陸茯苓告知她賜婚一事,又覺得或許小娘子暫時不想見他。
非但不想見他,還隐隐有些置氣,譬如剛才要了那盞并不喜歡的海棠燈。
“炙雞、鲊脯、梅子姜……”徐妙宜一樣樣報給他聽,“還有雪泡梅花酒,很好喝。”
聽到最後一樣,衛栩頓時明白她為何無故發熱,應是醉酒的征兆。
雪泡梅花酒壓根就沒有什麼度數,這也能讓她喝醉?
又想起在定州時,她隻喝了小半口,就醉到不省人事。
衛栩盯着她的眼眸,“還認得我是誰嗎?”
她點了點頭,“你是衛栩。”
看來她當真喝醉了,若換做平時,絕對不會直呼自己名字。
“為什麼不高興?”衛栩道,“是因為陸氏告訴你,我要娶妻,你不想讓我娶妻?”
徐妙宜搖頭,她很清楚,他遲早要娶一位門當戶對的貴女,連阿耶這樣的小官都有一妻一妾,遑論衛栩。
她不覺得他能夠對哪位娘子真心,在他眼中,權勢和利益永遠排在第一位。
郎君望着她,忽然,他擡手撫了撫她的鬓發,“你怕被人欺負,是不是?”
她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眼裡的委屈快要溢出來,鼓起勇氣請求道:“等哪天你不想讓我跟着你了,送我回涼州,好不好?讓我陪着阿翁他們。”
字字如刀,刺入心髒,久違的噬心之痛又回來了。
原來她一直是這樣打算的,不敢信任他,害怕被他将來的妻子欺辱,做好随時離開的準備。
細細想來,他也從未讓她有過安全感。
衛栩起身将她抱在了懷裡,她整個人軟綿綿的,很安靜地靠着他,眸中淚水快要溢出來,卻一滴也沒掉。
他應當對她說點什麼,但一切還未成定局,無法許諾将來。
“窈娘,還記得那枚指套嗎?以後寒鴉會聽命于你,你隻需告訴他們,你想要什麼。”衛栩握着那素手,“又或是,我親自動手。”
那些欺辱過她的人,他會一一送他們下地獄。
她暈暈乎乎,聽得一知半解,想問他什麼是寒鴉,蓦地胃裡翻江倒海,哇地吐在了他懷裡。
一股難以言喻的氣味在船艙蔓延。
徐妙宜大驚失色,顫抖着取出帕子要幫他擦拭穢物,衛栩卻後退兩步,徑自脫下外袍,而後倒了盞溫水遞給她。
那雙霧蒙蒙的眼眸看着他,仿佛不認識他似的。
他托住小娘子綿軟無力的身子,讓她先用溫水漱口,又幫她拍背順氣。
“五郎。”她輕聲嘤咛,“我不想看孔明燈了,我好難受。”
說完這句,她便睡着了,怎麼也喚不醒。
衛栩忙讓郭恒将船靠邊,抱着昏睡過去的小娘子上了岸。
到了該放燈的時辰,那座高樓卻遲遲沒有動靜。
黑暗中,關九郎走來送上氅衣,抱拳禀道:“侯爺,按照您的吩咐,岸邊埋伏的刺客均已拿下,殿下那邊,他們已經動手了,您是否要現在過去查看情況。”
“本侯為刺客暗箭所傷,先回去處理傷口。”衛栩冷冷道,“盯緊點,别真讓他們得手。”
關九郎領命離去。
數日前,寒鴉就已得知消息,新帝派刺客潛入雍州,準備殊死一搏,好在鎮北侯早有謀劃,未讓他們得逞。
賞燈的人群堵住了路,他抱着徐妙宜騎馬回到營帳,喚來孫大夫幫她看診。
知微跪在帳外請罪,他淡淡打量一眼,想起小娘子與她逛夜市時眉眼間甚是開懷,漠然道:“下不為例。”
耐心等待了半刻鐘,孫大夫過來禀報說徐娘子已無大礙,衛栩揉按眉心,終于放下憂懼。
他接過郭恒奉上的那支羽箭,狠狠貫穿左臂,又用力拔出,沉聲道:“孫叔,幫本侯處理下箭傷。”
稍後還得趕去齊王那邊查看情況,聽聞側妃為齊王擋箭,出了意外。
今夜注定是個不眠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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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後半夜,徐妙宜才幽幽轉醒。
知微守在床邊,聽到動靜立刻上前,“娘子好些了嗎?”
她點頭,嗓音又幹又澀,“我想喝點水。”
知微給她倒了盞溫水,輕輕扶起她,徐妙宜捧着杯盞喝完水,環顧四周,卻不見衛栩,“侯爺去哪了?”
她隻記得和他一起上了船,他似乎問了些話,然後便什麼也不記得了。
也不知道自己當時答的什麼,是否有說錯話惹他不高興。
知微道:“今夜來了兩撥刺客,一波埋伏岸邊行刺侯爺,另一波潛入放祈福燈的高樓,刺殺殿下,侯爺現在已經趕過去。”
刺客?她果然醉得太厲害,連激烈打鬥都不記得了。
徐妙宜緊緊攥着杯盞,忙問,“那他受傷了嗎?”
知微目光閃爍,告訴她道:“娘子,侯爺左臂中了一箭,好在并不嚴重。”
他中箭了?小娘子抿緊朱唇,眸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