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思安同樣眼含熱淚,溫言寬慰她道:“窈窈,舅舅好端端的回來了,别難過。甯兒,你快去把妹妹扶起來。”
徐妙宜淚如雨下,心髒像是插入了一把匕首,被攪得血肉模糊,痛到說不出話來。
擔心她情緒過激,顧長甯和知微一起将她扶起來送去廂房休息。
顧長甯取來熱水,打濕巾帕幫她擦淚,“窈窈,你聽阿耶的,别太難過,阿耶能夠平安回來已經很好了……”
她初到冀州與父親見面時,也如表妹這般傷心悲痛,後來才慢慢接受事實。
顧家不過一介商賈,又能如何呢?與其整日沉溺傷痛中,還不如禱告叛軍早日攻入洛京,坐看英國公府大廈傾倒,被齊王清算。
顧長甯将這些道理與徐妙宜說了,小娘子漸漸收住淚水,杏眸微垂若有所思,也不知她是聽進去了,還是沒有聽進去。
“對了,你來冀州,那個百夫長也跟過來了嗎?他是不是又脅迫你了?”顧長甯面露擔憂,“你别怕,有什麼難處就跟阿姐說,阿姐幫你想辦法。”
徐妙宜搖頭,聲音哽咽,“他走了。”
顧長甯驚詫,“那你是怎麼過來的?”
“我……我在紫雲郡遇到了鎮北侯,我告訴他,顧家藥鋪的老闆顧思安是我舅父,請他幫忙帶我過來。他問了藥鋪的許多情況,見我一一答得上來,便沒有懷疑,把我捎來了冀州。”擔心她繼續追問下去,徐妙宜忙說,“阿姐,我想先去看看舅舅。”
顧長甯聽說了鎮北侯在紫雲郡的消息,并未懷疑折番說辭,“也好,那胡人走了,以後還敢再來糾纏你,我一定讓護衛狠狠把他揍出去。”
徐妙宜輕輕點頭,垂眸斂去眼底情緒。
兩人一起去到庭院,郎中正在為顧思安施金針,徐妙宜認真觀摩,記住每處穴位,又仔細請教了舅父所服藥方。
顧思安笑了笑,摸出一隻木雕小兔遞給她:“舅舅給你的生辰禮物,其餘的,等回了家再補上。”
她生肖屬兔,這隻小兔巴掌大小,雕的栩栩如生,木料溫潤散發淡淡清香,一看便是新刻的。
徐妙宜捧着小兔,看向他僅剩的三根手指,眸中再度浮上淚。
“可别哭了。”顧思安爽朗道,“放心,舅舅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打算盤,做木雕,都不在話下。”
為分散她的注意,顧思安指了指知微,“對了,你身邊那個小侍女是從哪裡來的?”
徐妙宜心頭一跳,忙遮掩道:“是侯爺的侍女。”
她将先前的話與舅舅說了一遍,卻沒有提到胡人百夫長。
顧思安由衷感歎,“侯爺是個好人。”
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但在舅舅這件事上,他的确是個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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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栩從刺史府出來已是日暮。
關九郎請示道:“侯爺要回軍營嗎?”
彼時晚霞滿天,夕陽為整座城池鍍上一層金輝,遠遠望去,一派安甯祥和。
他翻身上馬,往城北那座别院去了。
衛栩到的時候,正趕上顧家人用晚飯。
見他驟然到訪,衆人皆是措手不及,顧思安無法起身相迎,隻能抱拳見禮:“侯爺。”
徐妙宜跟在顧長甯身後向他盈盈一拜,心裡騰起不安預感,他是來找她的。
衛栩卻沒有看她,對顧思安道:“本侯今夜得空,正好來探望顧掌櫃。”
這已經是他第三次過來,顧思安感激不已,忙讓仆從把飯菜撤了,奉上熱茶,請他落座。
顧長甯攜徐妙宜離開,悄悄道:“我怎麼覺得奇怪,阿耶平日與侯爺并無交情呀。”
聞言,她輕抿朱唇,勉力壓制心緒,舅父和阿姐都在,他礙于身份,大概不會做出什麼出格舉止。
想了片刻,她對顧長甯道:“阿姐,舅舅晚上的那貼藥還煎着,我去看看怎麼樣了。”
顧長甯忽然想起她交代的事:“對了,你要的那樣東西,我待會兒送來。”
……
主屋,衛栩沉默飲茶,耐心聽顧思安表達感謝。
“侯爺不僅救了我,還幫忙把妙宜捎到冀州,您的大恩大德,顧家實在無以為報,我已經去信家中,再送十車藥草過來……”
衛栩放下茶盞,“本侯還有事,便先告辭。”
顧思安啞然,鎮北侯來了不過一刻鐘就要走,莫不是嫌他太過啰嗦?
“軍中還有一些公務亟待處理。”衛栩道,“顧掌櫃安心休養,等恢複得差不多了,再回涼州。”
顧思安目送他離開,心中感激又多了一分。
衛栩走出庭院,并未去大門口,而是隻身去了廚房。
過了晚飯時辰,廚房裡隻有徐妙宜一人,她搬了個小杌子坐在小泥爐前,有一搭沒一搭搖着蒲扇。
藥汁煮得正沸,蒸騰起氤氲白霧,衛栩迎着酸苦氣息朝她走去,牽住那纖細手腕。
她心頭一驚,忙掙脫開,低聲提議道:“阿姐就住我隔壁,這裡不太方便。或者,我和侯爺去您的住處吧。”
難道他找她,就隻為這種事?衛栩皺了皺眉。
忽然,外頭傳來腳步聲,“窈窈,你在裡面嗎?”
來者是顧長甯。
慌亂之下,徐妙宜趕緊丢了蒲扇起身,卻發現衛栩牽了牽唇角,露出一抹好整以暇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