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栩撒上藥粉,替她包紮好雙手,擡起琉璃瞳,望見小娘子淚意盈盈。
她鬓發散了,衣裳也被荊棘勾壞,一張芙蓉面上滿是淚痕,先前在山上哀求他救人,哭得嗓子都快啞了。
他取了帕子打濕擰幹,甫一靠近,徐妙宜便下意識瑟縮。
衛栩眸光微沉,攬過她的腰,力道不容抗拒,她掙紮着提醒,“你不着急走嗎?”
他淡淡“嗯”了一聲,卻擡手幫她擦去淚痕。
粗粝指腹摩挲得臉頰生生發疼,她默默忍耐,又發覺郎君好似不像是幫自己擦淚那麼簡單,他單手扣住她的身子,順勢把她整個人都抱在了懷裡。
她心中騰起不好的預感,朱唇輕啟,有些無措。
忽然,郎君垂眸,沉沉望着她,瞳中濃烈欲念幾乎就要洶湧而出,如一張密密麻麻的網,将她寸寸纏繞。
徐妙宜須臾讀懂他的意思,鴉睫輕顫,心子砰砰亂跳,猜想這一遭是躲不過去了。
從來都是隻要他想,便能為所欲為,她沒有拒絕的餘地。
小娘子認命似的閉上了眼,等待狂風驟雨降臨。
然而衛栩卻沒有吻她,輕輕将那柔弱身軀抱在懷裡,喉結滾了滾,“陪我去洛京。”
熾烈鼻息拂在耳畔,激起一陣酥麻,徐妙宜蓦地驚醒,睜開雙眸,又有些困惑。他為何突然停下,是在以退為進嗎?
但她無暇細想這些,輕聲答應了他:“好,等阿姐他們平安回來了,我就跟你走。”
衛栩幫她整理了下鬓發,終于松開了手,眸中欲念未減半分,唇邊卻帶着一絲好整以暇的笑。
她立即往一旁挪了挪,迅速拉開與郎君的距離,連忙錯開話題:“你在軍中,有沒有見過一個叫顧思安的藥鋪老闆?他是我舅舅,鎮北侯幫忙救了他,我們來冀州,是要接他回家的。”
事到如今也無需再隐瞞身份了,陸慎之心思缜密,想來在她逃回涼州後,他就已經發現她與顧家的關系。
“見過。”衛栩道,“顧掌櫃他……”
突然,外頭響起“笃笃”敲門聲,兵士禀道:“主上,有人求見。”
“你快去忙。”徐妙宜迅速推開他,努力揚起溫柔笑容,“我就在這裡,哪裡也不去,等你回來找我。”
衛栩把藥粉放在床邊,不疾不徐起身,“知微在外頭侯着,有什麼事,你吩咐她去做。”
徐妙宜點了點頭,目送郎君大步流星離去。
過了會兒,她将知微喚進來,詳細詢問自己離開後的情況,得知他沒有為難任何一個幫助自己假死逃脫的人,未免有些吃驚。
這實在不像陸慎之的行事風格,他為何突然轉變如此大?
知微告訴她:“那些天,主上一直在找娘子,撈出那具屍首後,他堅持讓仵作驗屍,後來查出娘子已經回了涼州。”
既然知道她在涼州,卻沒有直接登門尋人,想來是因為軍務脫不開身,又或者是忌憚顧家勢力不敢強行逼迫,所以直到今日才在紫雲郡意外重逢。
徐妙宜惴惴不安在郡守府等了半日,午後,顧長甯和裴言一起被送了回來,顧家那三十來個護衛也尋回大半,剩下的死在了亂軍中。
顧長甯驚吓過度,昏迷未醒,知微找了郎中過來看診。徐妙宜一直守着她,直到傍晚才出去查看裴言等人的情況。
李大夫已無大礙,倒是裴言左腿中了兩箭,走路一瘸一拐。
“有位姓郭的将軍救了我們。”裴言告訴她,“他們雖是叛軍,卻沒有傷害被俘的百姓,将大家救下山後就放他們回家了,把我和大小姐帶來了郡守府,幸好,顧娘子和師父都在這裡。”
徐妙宜萬分慶幸他言出必行,又叮囑裴言,“這次你們救了大小姐,等回涼州後,顧家定不會虧待你們,到時候你便跟着你師父好好幹,會得到主家賞識的。”
裴言察覺出一絲離别的意味,怔怔問她,“顧娘子,你不和我們回去嗎?”
徐妙宜搖頭,卻沒有解釋,她也無需和裴言解釋什麼。
有些東西不說破是最好的。
年輕郎君有些落寞地垂下頭,“我想救你,我看着你幹那麼多重活,看着你被他們用鞭子打,我一直都想救你出去。我求了他們,可是沒有人理會我,我僅剩的那點錢财也被他們搶走了,顧娘子,我……”
“我知道的,他們那麼多人,你沒辦法。”徐妙宜道,“你是一個很好的郎君,不管是在堯光山,還是在軍營,我都很感激你。”
可她不是一個好娘子,她會算計人心,擅長扮柔弱謀取利益,也會為了活命選擇攀附,甚至雙手沾血。
裴言像一塊璞玉,他溫潤赤忱,他們注定不會是同路人。她對他除了感激,并無其他情意。
草叢中飛舞着流螢,星星點點,瑩瑩微光,徐妙宜看着那處,語氣平靜:“我要去看望大小姐了,你早些歇息。”
倏然,外頭傳來腳步聲,她的心頓時揪了起來,閃過一絲不安,是不是陸慎之回來了?
徐妙宜立時轉身向屋内走去,拉開與裴言的距離,提着裙擺的手指卻微微發顫,心中止不住慌亂。
如果真的是他,那他是不是聽到了自己和裴言的對話?會不會生出誤會,像之前那樣對待她?
她不希望變成這樣,她必須哄着陸慎之,直到阿姐帶着舅舅平安離開冀州。
想到這些,她的心子砰砰狂跳,暗自祈禱來的是旁人,千萬不要再生事端。
好在片刻後,郭恒走進來向她抱拳:“娘子,主上請您過去。”
徐妙宜止步,松開裙擺,定了定心神,喚來知微請她幫忙照看好顧長甯,而後随郭恒離開。
“顧娘子,你要去哪裡?”裴言追出來,被兵士攔下。
她卻沒有回頭,隻是告訴郭恒:“郭大哥,他是我舅舅家的郎中,請不要為難他。”
郭恒道:“娘子放心。”
郡守府已經沖洗過了,但空氣裡還是氤氲着淡淡血腥氣,夾雜着木頭的燒焦味,這是戰場的氣息。
她疾步朝遠處的郎君走去,一刻也不敢讓他多等。
衛栩負手立在夜色中,容色看似沉靜,濃烈占有欲和淡淡殺意幾乎快要從琉璃瞳中洶湧而出,她居然對觊觎她的小郎中說出那樣一句話。
直至小娘子主動勾着他的手臂,柔聲喚了一句“五郎”。
徐妙宜在向他示好。
他微微垂眸收起情緒,換上一副溫和口吻,“我有東西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