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滂沱大雨中,一行人策馬沿着江堤搜尋。
衛栩面容蒼白,神色冷漠陰鸷。
據郭恒說,徐妙宜刺傷他後,先把他推向了江灘,才潛入江水中逃走,等兵士趕來救援,江上早已不見小娘子蹤影。
她到底不夠心狠,生死關頭,居然還回來救嗆水昏迷的他。
洪水已經漫過江堤,郭恒勒停馬,小心翼翼勸道:“侯爺,此處有決堤的危險,不能再往前走了。”
又說:“孫大夫交代過了,您的傷口不能再浸水,否則有潰爛化膿的風險。”
其實孫大夫原話是安心靜養一段時日,切記不能再過度使用左臂,然而衛栩後半夜清醒過來,隻簡單包紮了下,便冒雨親自出來搜尋。
下了整夜的雨,江水暴漲淹沒兩岸農田,哪裡還能找到她上岸的痕迹。
衛栩薄唇緊抿,眸光森寒,握着馬缰的右手手背青筋暴起。
為了從他身邊逃離,她竟然連命都不要了!
究竟為什麼要這樣做?
休整片刻,衛栩重又策馬往前走,郭恒隻好揮手讓人跟上。
搜尋整日一無所獲,江水仍在暴漲中,是夜,衆人在驿館投宿。
李朝亭攜孫大夫趕來為衛栩看診,順帶把顧氏藥鋪的小夥計綁上帶了過來。
傷口被雨水浸泡一整日,腫脹發白,隐約可見白森森的肩胛骨。
小娘子素來柔弱,定是用了十足的力氣,才能将整個左肩紮穿。
孫大夫暗自歎氣,仔細替衛栩清創撒上金創粉,重新包紮好,“侯爺,這一刀傷着筋骨,您的傷口當真不能再沾水,不然這條胳膊今後就廢了。”
衛栩以手支額,劍眉緊蹙,良久後才啞聲開口,“把人帶上來。”
那小夥計懵懵懂懂被帶到房間,望見紫檀木圈椅上坐着個俊美英偉的胡人郎君,疑惑地擦了擦眼睛,他沒和這郎君打過交道啊。
衛栩掀起眼皮,淡淡掃他一眼,雷霆萬鈞氣勢沉沉壓了下來。
小夥計吓得兩股戰戰,膝蓋一軟跪了下去,“小的,不認識貴人,請問貴人有什麼吩咐……”
衛栩沉默打量他,小夥計跪伏在地,渾身戰栗。
幸而孫大夫出聲道:“莫怕,我家主上有幾句話想問問小郎君,小郎君叫什麼名字?”
小夥計哆哆嗦嗦答:“陳……陳适。”
“這一個多月裡,是否有位容貌極美、身量高挑的娘子來過藥鋪?”擔心他不記得徐妙宜,孫大夫又提醒,“她外出時應當戴着帷帽遮面,乘車前來,身邊跟着位形影不離的小侍女。”
聽到這形容,陳适頓時明白他們問的是誰,想起徐妙宜事先交代自己,顫聲道:“沒……沒有來過。”
孫大夫溫和地告訴他:“小郎君,我家主上脾氣不太好,你再仔細想想,有沒有見過?”
陳适跪地不起,背脊骨浮起一層雞皮疙瘩,直到望見那雙玄色長靴向自己走來。
他一股腦全招了:“娘子一共來過三次,具體是哪天我不太記得了,第一次時,娘子隻買了一兩當歸。第二次帶了一些藥渣過來,讓我辨認是否有治療心疾的功效,我告訴她沒有,她買了一些藥材,又偷偷塞了張字條,請我幫她采辦一份路引。第三次是前日,我把路引交給她,總共就這三次,求貴人饒命!”
衛栩嗓音冷冽:“第二次是什麼時候?”
陳适額頭滾落汗珠,拼命回憶,“約莫是二月底,二十六七左右,是個午後。那天娘子出門時還被香料鋪薛掌櫃的仆僮給撞了下,是薛掌櫃扶她起來的。”
衛栩微微垂眸,陷入沉思。
二月二十一,他就已擒住黎志,對其進行審訊。
二十六那夜,徐妙宜曾與他提起過想回家,他卻沒有細究緣由,因心緒不佳,甚至将與她歡好當成發洩,之後深夜離開親手處置了黎志。
所以她其實早就知道自己服用的并非試藥的古方,而是用于調理婦人氣血虧虛的補藥。
可她為什麼當時不走,非要等到昨夜?
是因為顧念他中毒失明,還是另有隐情。
衛栩容色凜然,“除了讓你置辦路引,她還問過些什麼?”
陳适答:“娘子還打聽過我家掌櫃的消息,說自己年幼時曾受老爺施粥之恩。後來娘子聽說我家掌櫃被人陷害下獄,着急得很……”
他将前日與徐妙宜的對話原模原樣複述給了衛栩聽,一個字也不敢漏。
之後便是如死寂般的沉默,直至燭火哔啵一聲。
衛栩淡淡道:“處理掉。”
旋即有兵士入内,将陳适架起拖走。
小夥計掙紮哀嚎起來,高呼貴人饒命,卻被麻布堵住口發不出聲,驚恐流淚。
孫大夫于心不忍,跪下求情,“主上,饒他一命吧,萬一顧娘子回來得知此事,心中定然過意不去。”
隻要他想隐瞞,徐妙宜永遠都不會知道,可聽到“回來”兩字,衛栩神色松動,“你看着辦。”
孫大夫謝恩,急忙将吓得涕泗橫流的小夥計領了出去。
衛栩坐回圈椅上,左肩傷口火辣辣地疼。
她着急離開,原來是因為舅父出了事,可即便她趕回去了,又有什麼用?衛翀此人隐私歹毒睚眦必報,得知顧家協助逃婚,必定不會輕易放過。
思及此,衛栩召來郭恒,“讓寒鴉查查顧家掌櫃現被關押何處,把人撈出來。”
頓了頓又肅聲吩咐:“封鎖涼州所有城門,凡入城者,皆要查驗身份,今夜将她的畫像拟好,明日一早散發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