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陣煩躁與不耐意外持續了很久,直至房門推開,孫大夫提着藥箱小跑着進來,取出那一小盞心頭血。
“主上恕罪,顧娘子身骨實在太弱,我讓芸娘用了最細的銅管取血,确保創口盡快恢複,因而耽誤了一些時辰。”
既然取血成功,那徐妙宜情況如何?
衛栩劍眉微蹙,孫大夫瞬息讀懂了他的心思,繼續禀道:“顧娘子沒什麼大礙,不過得好生修養一段時日。”
衛栩重又靠在圈椅上,緊抿薄唇,耐着性子等待孫大夫下一步行動。
孫大夫取一滴血滴入盆中,靈蠱慢慢蠕動過來,似是在試探。
房中幾人俱是靜默,倒是衛栩這會兒神色松緩了些,微微垂眸,琉璃瞳似一方幽潭,瞧不出什麼情緒來。
踏入這間藥堂時,他已做好最壞打算,萬一此次失敗,左不過再等上段時日,萬春谷已經找來藥人試第二幅方子了。
第二幅藥方更加兇險,以徐妙宜的病弱身骨多半熬不過去,為求最快達成目的解毒,他不會再用她。
衛栩眸光幽寂,忽然孫大夫面露喜色,“主上,您快來看,成了!”
靈蠱吸食了那滴心頭血,淡碧色身體泛出微微绯色,孫大夫又将盞中剩下的血一滴滴喂食給它,蟲身越漲越大,通體變成猩紅色,看起來猙獰駭人。
孫大夫欣喜若狂,眼裡帶上淚光:“恭賀主上,從今往後,您不用再受隐月帶來的噬心之痛了。稍後我按照法子會将靈蠱炮制入藥,主上再服三日就能藥到病除。”
衛栩卻比意料中平靜許多,“有勞孫叔和谷主,待來日,我必定重謝。”
後山是煉藥的場所,各種藥材氣味混雜,聞久了教人頭暈腦脹,衛栩起身便要走,卻被孫大夫喚住:“主上要不要去看看顧娘子?”
他主動提出,衛栩沒有回絕,遲疑一瞬,往隔壁廂房去了。
芸娘已經幫徐妙宜纏好藥紗,換上新的衣裳,她睡得很沉,氣息微弱,幾乎看不到心口起伏。
小娘子宛若一尊冰冷的、沒有生氣的白玉雕,靜卧在床上。
衛栩隻遙遙望着。
“等麻沸散的功效散去,娘子才能醒來。”孫大夫解釋道,“不過心口取血極其兇險,稍有不慎便危及性命,傷口恢複不好也有損身骨康健,在顧娘子能下地行走前不能輕易挪動,主上,您先讓她留在後山藥堂罷。”
“你看着辦。”衛栩頓了頓,“她何時能醒?”
“快的話,今夜便能醒來。”孫叔送他出門,亦步亦趨跟在身後。
午後日頭正暖,前來曬晾炮制藥材的郎中很多,及至行到無人處,衛栩才淡淡開口:“孫叔,有事直說。”
孫大夫拱手向他行禮,壓低聲音道:“屬下确有一事想求侯爺應允。”
衛栩心下一動,猜到他是為什麼事而來,眼眸微睐。
“若侯爺未曾考慮給顧娘子一個名分,不如将她拘在萬春谷罷,屬下會看管好她,待事成之後,侯爺再處置也不遲。”孫大夫說,“除了寶珠的事,我沒有求過侯爺其他什麼,這一次,懇請侯爺看在我追随您多年,準許我這個請求。”
果真是為此事,藥引已成,徐妙宜對他來說失去了利用價值,但他絕無可能放她離開,這個小娘子心思聰慧,知道太多有關他的秘密。
孫大夫素來心軟,想留她性命在情理之中,不如順水推舟做個人情成全。
衛栩淡漠道:“既然你想留她一命,那就留下,不過顧氏看似柔弱,實則心思機敏,千萬别讓她跑了。”
否則他隻能殺了徐妙宜。
孫大夫沒有料到他居然答應得這樣快,忙不疊點頭:“屬下一定看管好顧娘子,絕不讓她離開萬春谷半步。”
頓了頓,又想起陳茵:“茵兒的事,有勞侯爺不與這她計較,侯爺想要的斷骨重生藥方,師兄已經讓人拟好了,藥膏正在炮制,等準備好了一并交給侯爺,送去定州。”
衛栩颔首,帶着關九郎下山離開了。
孫大夫回到廂房,芸娘迎上來,面露焦急之色,“師叔,顧娘子情況不太好,今夜不知能不能醒來。”
“先等着吧,這幾日我都會在後山。”
孫大夫說完搖頭歎氣,懊悔不已,他也真是老糊塗,情急之下居然想到讓顧娘子向鎮北侯開口求情。
這一求情又求到了榻上去,把事情弄得更糟了。
顧娘子默默咽下委屈什麼也沒說,是芸娘主動與他提起,顧娘子年紀小不懂事也就罷了,偏偏鎮北侯不知分寸沒個克制。
所以方才他故意提起顧娘子體弱,好把她留在後山藥堂,與鎮北侯隔開一段時日先别見面。
小女郎體弱多病,是胎裡帶來的弱症,留在萬春谷定能慢慢調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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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妙宜再醒來,已是次日黃昏。
盡管睡了很長的一覺,恢複神識時,她卻隻覺渾身疲憊,提不起什麼力氣。
芸娘高興地請來孫大夫為她把脈,孫大夫提筆寫了張方子交給芸娘,溫言叮囑她安心靜養,便去盯着那些小學徒碾藥了。
徐妙宜問芸娘:“阿芸姐姐,我昏睡這兩日,可有人來探望過?”
芸娘搖頭。
果然,胡商不會過問她的安危,徐妙宜微微垂眸,暗自慶幸自己撿回一條命。
“也不是沒有人過問娘子。”芸娘誤以為她因為衛栩的态度傷了心,找補道,“五爺……派人來打聽過娘子的消息。”
其實也不是衛栩打聽,而是午後郭恒奉命來取斷骨重生藥方,順帶問了下徐妙宜的情況。
芸娘如實相告,郭恒面露憂色,追問為什麼顧娘子還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