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容許她躲在自己懷裡哭一會兒,但小娘子的眼淚就跟決堤春水,連綿不絕,打濕了他的衣襟。
她哭起來時很安靜,并不惹人讨厭,用了那樣大的力氣抱着他,仿佛他是她在這方天地裡唯一的依靠。
隻是他不明白,殺幾個人而已,有什麼可怕的?不過她今日确實受了極大驚吓,那便害怕罷。
然而噬心之痛不容許他再耽誤下去,衛栩忍耐了半刻鐘,待徐妙宜稍稍平複了些,掰正她的身子,扶着那瑟縮發抖的瘦削雙肩,逼迫她直視自己,“顧窈,你記住,今夜他們不死,便是你我死。”
徐妙宜喃喃:“可是……”
“走吧。”衛栩并不溫柔地幫她擦去眼淚,“我撐不了多久。”
徐妙宜杏眸盈滿了淚,望見他頸部越來越深的黑紋,想起他已經病發,正難受着。
胡商能容忍她默默躲在懷裡哭一場,已經極限了,她哪敢得寸進尺,急忙起身将他攙扶起來。
可下一刻,男人忽然皺眉,跪在了雪地裡,痛苦地蜷着身子,如一張緊繃的弓。
緊要關頭,他竟又犯病了。
“郎君,藥在哪裡?”
徐妙宜大驚失色,在他懷裡摸了摸,卻一無所獲。
這胡商藥不離身,定是方才墜崖時弄丢了,她急得額頭細汗,不知怎樣才能幫他纾解暖。
衛栩身量極高,以她一己之力不可能将他扶起來,徐妙宜努力抱住他冷如寒冰的身體,盡量讓他不那麼難受。
橫刀肆意掉落在旁,刀尖映着皎皎月色,泛出凜冽寒光。
徐妙宜盯着那柄刀,既然心頭血可以生效,那其他部位的血能否一試?
她這樣想着,将手腕遞到了刀鋒旁,索性心一橫,主動撞了上去。
刀鋒沒入肌膚,鮮血汩汩淌出,她忍痛将手腕壓在衛栩緊閉的薄唇上,疼到聲音發顫:“郎君,您先喝點,壓一壓症狀。”
……
衛栩心痛如絞,即将昏死之際,被唇角的鐵腥味喚醒意識。
是熟悉的,血的味道。
鐵腥味裡意外帶一絲苦澀,他倏然睜開雙眸,對上小娘子擔憂的面容。
徐妙宜割破手腕,在喂他喝血。
見他清醒過來,小娘子終于舒了口氣,“郎君,可是哪裡不舒服?”
衛栩淡淡道:“藥引,不是這麼用的。”
徐妙宜輕聲說:“我知道要用心頭血,可是我現在沒法給您心頭血,給了您的話,我今夜未必能活下來。”
這是真話。
衛栩勉力壓制痛楚,揩去唇角血迹,“郭恒他們應該在搜尋崖底了,我們須盡快離開,血腥味會把野獸吸引過來。”
徐妙宜點頭,見他仍然蹙眉,料想定是血不起作用。
誠然,快速與商隊會和最要緊。
她雖沒剩多少力氣,但對死亡的恐懼戰勝了虛弱,強撐着找來一根嬰兒手臂粗細的枝幹拄住借力,扶起衛栩,一點點朝南面走去。
好在那群黑衣人留下幾匹駿馬拴在遠處林子裡,衛栩在她的幫助下先騎上馬背,再将她拉上來。
此時心痛陣陣如海浪般澎湃,他神色雖未顯露,可渾身冷汗如漿,幾乎不可能馭馬。
身後男人緊緊靠着自己,渾身如一塊寒冰,他将缰繩交了過來,“雙腿夾緊馬腹,别掉下去,馬會記得方向。”
徐妙宜咬牙将他的手臂往自己腰間收了收,學着衛栩平時騎馬的樣子,夾住馬腹伏低身子,帶他沖出雪林。
好在衛栩雖然昏死過去,手臂死死箍住她的纖腰,并沒有掉下去。
不知過去多久,終于望見火光,徐妙宜拼命勒停駿馬,警惕地盯着前方山林。
郭恒高呼:“找到了!是顧娘子回來了!顧娘子帶着主上回來了!”
确認是熟悉之人,徐妙宜渾身脫力險些馭不住馬,帶着驚喜,輕輕對身後的男人說:“郎君,我們平安了。”
衛栩卻未給出回應。
……
這夜實在驚心動魄,徐妙宜甫被郭恒抱下馬,忍不住又吐了幾口血,徹底陷入昏迷。
她做了一場又一場光怪陸離的夢,夢境裡殺戮不斷,充斥着血色和殘骸,如山神廟和崖底親眼所見那般。
徐妙宜無助地抱住自己,渾身發顫,輕聲啜泣。
直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她驟然從夢中驚醒。
“醒了?”
身旁傳來男人低沉喑啞的嗓音。
徐妙宜試着挪了挪手指,發覺自己沒什麼力氣,左手掌心和手腕都上了藥,仔細包紮過了。
衛栩卻已恢複如常,右腿綁着個固定夾闆,淡淡道:“郎中說你身體損害過大,須靜養幾日才能慢慢恢複。”
徐妙宜點頭,環顧四周,發現自己躺在馬車上,終是好奇:“郎君,我們現在哪裡?”
“離開定州了。”衛栩頓了頓,又說,“接下來要去一個你喜歡的地方。”
徐妙宜杏眸流露困惑,她喜歡的地方,是要回涼州了嗎?那她是不是能見到外公和舅舅了?
衛栩拿起一個精緻的藤球把玩,薄唇緊抿,眸光意外柔和了幾分。
這副模樣愈發令徐妙宜不解,藤球是稚童們喜歡的玩具,莫非,這胡商已有妻子,要去見他的孩子?
她不敢多問,暗自思忖,經曆昨日遇刺,胡商對她會不會生出一絲信任呢?
衛栩低笑:“那裡溫暖如春,有助于你療愈,以及,加快試藥進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