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栩微微睐眸,俯視小女郎如羊脂玉般溫潤蒼白的面容,她那鴉睫下盈滿了淚,可一滴也沒有掉落。
她的确,太弱小了。
費盡心思謀劃的逃婚,錯漏百出,輕而易舉就被徐家找到了,甚至完全用不着英國公府出面。
洛京城裡的貴人稍稍一皺眉,她的命運就已經被決定好,世上又有幾人敢得罪權傾朝野的衛家?
“你如何笃定我會答應你,又如何相信我不會殺人越貨呢。”
徐妙宜含淚,鼓起勇氣迎上他的視線,“我相信郎君是好人,行商之人,最看重信義二字,您不會因為這點錢财罔顧信義。”
衛栩輕嗤,“區區三千兩而已,這點籌碼,恐怕……不夠。”
聞言,徐妙宜呼吸凝滞。
這已經是她全部身家,再多的,她也拿不出來了。
男人微微俯身迫近,骨節分明的手掠過她頸間淤紫,掐住白皙精緻的下颔,擡起她的臉。
力道并不算太大,但徐妙宜還是覺得難受,尤其是這樣被他居高臨下打量着。
他的琉璃瞳中多了一分探究,以及一分暧昧不明。
其實他生得很英朗俊美,隻是周身散發着生人勿進的疏離,徐妙宜不敢太過靠近他。
可眼下,距離實在是太近了。
近到她甚至能感受到,溫熱剛烈的,獨屬于男人的氣息拂在面上,刺刺癢癢。
徐妙宜香汗陣陣,快要喘不上氣,很小聲提醒他,“郎君昨夜,似乎對我并不感興趣。”
衛栩卻淺淺挑起唇角,“那是昨夜。”
那麼今日呢?
徐妙宜敏銳捕捉到這個微不可見的笑,輕輕握住他鉗制自己下巴的手,不同于父親秀氣修長的手,他的手很粗砺,掌心結着厚厚老繭,應是常年習武所緻。
她很溫柔地用指尖拂了拂男人的掌心,含淚,努力揚起一個笑,“那今日,郎君是否有更改心意呢。”
這樣的引誘實在太過青澀笨拙,衛栩卻默許了她這樣做,視線下移,停留在她胸前柔軟的弧線處。
衣襟處洇開一團血迹,她昨夜吐的,又沒來得及換衣裳。
“夫人這幅尊容,着實……讓人難以提起興緻。”
意外又表露出嫌惡,這人,真是太難伺候了。
徐妙宜隻能順着他,“我也可以去梳洗好再來,還請郎君稍候片刻。”
衛栩松開了手,“起來。”
徐妙宜咬着朱唇,強撐着起身,奈何雙膝一陣刺痛,身子委頓在地,勾勒出柔軟的,惹人憐惜的弧度。
并非有意為之,實在是方才太過緊張,腿又跪麻了。
“腿麻了,沒力氣。”她聲音又輕又細。
男人猿臂一舒,摟住她的腰,将她穩穩當當從地上帶起。
瞬息之間,撞上一堵結實的胸膛,徐妙宜還未來得及驚訝,衛栩撤去桎梏她腰間的大掌,改為握着她的後頸,像是拿捏一隻無力反抗的小貓兒。
衛栩嗓音低沉喑啞,落在耳畔字字清晰,“我答應了,不過這點銀錢我的确看不上,不如……”
“你拿别的東西來換。”
她不解,自己還有什麼東西可以交換的呢?
“拿你的命,來換他們二人的命,夫人覺得,這筆生意如何?”
原來如此,可他拿走她的性命,又有何用?可眼下容不得她遲疑
徐妙宜溫柔淺笑:“能得郎君青睐,是我的榮幸。”
許是這樣柔婉的态度讓男人滿意,他慢慢收攏五指,如初見那時掐着她的雪頸,卻沒真使力氣,“但我這人不喜麻煩,救了你,隻會帶來更多麻煩。”
徐妙宜呼吸一滞,笑意凝在唇邊,難道他要改變主意了嗎?
衛栩眼底掠過狠戾,“不如先解決你的麻煩,我再考慮兌現承諾。”
萍水相逢,他當真會救自己的命嗎?徐妙宜不敢輕信,但好在她心中已經有了退路,嘴上仍是道謝:“多謝郎君。”
……
徐妙宜離開一刻鐘後,郭恒進到衛栩的房間,送來一碗湯藥。
藥汁熱騰騰,散發着濃郁苦味,衛栩蹙眉,似有不悅。
郭恒道:“明日便是十五,主上再不服藥,恐怕壓制不住隐月毒發。”
提到隐月,衛栩眸色一沉,示意他放下藥碗。
“主上,那位夫人從您的房間離開後,找到老孫要了兩味藥。”郭恒禀報他,“一味蒙汗藥,一味見血封喉的毒藥。”
衛栩道:“你都已猜到她的身份,何必夫人相稱?”
郭恒自知瞞不過,抱拳,“屬下不敢妄自揣度您的心意,隻是有些疑惑,徐家姑娘為何還要一味毒藥?”
她一個敢逃婚的大家閨秀,怎麼心存死志?
就算當真心灰意冷想尋死,多的是辦法,又何必采用服毒這種死狀不太體面的方式。
話剛出口,郭恒一驚,“主上,屬下失言。”
衛栩并未責備,提點他,“徐氏這次回京,抱着必死的決心,而且,是拉着徐家上下一起死。”
郭恒滿頭霧水,“屬下不明白。”
徐家姑娘一己之力,如何能拉着整個家族下水,這點毒藥也毒不死那麼多人。
衛栩道:“大婚之夜,英國公第三子被徐家新婦毒殺在洞房,以衛翀護短又睚眦必報的陰毒性格,你猜,他會不會讓徐家滿門給衛三陪葬?”
手無縛雞之力的病弱小娘子,也隻有通過這樣的方式報複整個家族了。
郭恒大驚,磕磕巴巴,“那、那屬下要不要去制止。”
“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