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絮舟循聲看去,可見門樓兩根腳柱頂上各雕有一隻光滑烏黑的牛角,挂着一串銀色風鈴,鏽迹斑斑,顯然是有些年頭了。
就這?
看起來随時都會被吹走的風鈴,竟能無風自動,發出這樣大的噪聲。
“吵死了,還不趕緊把鈴铛拆了,你們都聾了嗎,聽不到這噪聲嗎?”
“啊啊啊啊啊,再不消停,明兒我就把整個門樓,不,我把整座山都推平了!”
林絮舟口中叽裡咕噜念了一串,初時似乎能對沖掉一部分噪聲,但很快額角突突直跳,高分貝像是一把鋼刀,直直劈來腦門,他松開夏新月的袖子,蹲地上堵住雙耳,崩潰大吼:“誰,行行好,隻要把這鈴铛給卸了,我立馬……”
右手得空的夏新月飛快地掐了一個訣,世界頓時清靜了,唯獨——
“跪下認爹……爹……爹……”
山谷幽幽,回蕩着林絮舟狂躁宣洩的一嗓子。
這下,不用回頭看也知道,雲雁聲他們幾個憋着笑,嘴角不自覺抽搐、面部肌肉僵硬的表情是多麼扭曲滑稽。
林絮舟活了“兩世”,從沒有一刻像現在,社死得如此天崩地裂。
這下,連夏新月嘴角都噙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非宗門弟子擅闖雲阙,玄通仙鈴會發聲示警,我本想撤下禁制再帶你進去,豈料你竟一刻也等不得。”
言語間大有“勿謂言之不預”的意味。
林絮舟:“……”
“有魔修入侵,速速将其拿下!”
随着一聲厲喝,門樓裡匆匆趕來一列雲阙弟子,無一不是墨綠色的長衫,肩負長劍。
為首的雲阙弟子纖細瘦長,像根竹竿,一樣形制的衣領袖口,他那件顯得尤為寬大,見到門口的夏新月立即迎了上來,領着一衆弟子作揖道:“弟子一時不察,險些讓外人闖入山門,幸好玉澈仙君在此,否則弟子将釀下大禍……”
林絮舟道:“我沒有硬闖,是玉澈仙君帶我來此——”
話未說完,一弟子朝他丢來一條蠶絲般柔韌的長绫,又一弟子捏起兩指念了個捆縛訣,不由分說,将他裹成了“木乃伊”,隻在眼鼻留了兩條縫……誠然,他抱頭蹲下的動作容易引起誤會,但問都不問就把他綁了,是不是太草率了點?
透過眼前縫隙,林絮舟瞧見雲阙弟子們則對着他指指點點,低聲交頭接耳,具體的聽不清,偶有“魔修”“打扮妖豔”“蠱惑心智”等字眼撞入耳中。
雲阙仙宗和帝魔城作為書中最大的兩派修士,時有沖突,一般都是得勢的一方把落敗的一方休整一頓,給個教訓,等氣勁過去也就算了,這還是雲阙仙宗第一次把魔修帶回來的,竹竿弟子向夏新月一揖,問道:“原來這名魔修是仙君押解回來的,不知他做了什麼事沖撞仙君,需作何處置?”
夏新月道:“他并非我押解回來的。”
竹竿弟子略微吃驚,看向雲雁聲:“雲師弟,恭喜你了,拜入師門不過五載,卻已能獨當一面。”
雲雁聲低頭不語,臉上泛起芍藥般的粉色。
能見他露出這般羞澀慚愧的神态,實屬難得。
夏新月道:“他是我帶回來祛毒療傷的,你們便以賓客之禮相待罷。”
“賓客?”
此言一出,衆仙門弟子啞然。
修為已然登峰造極的玉澈仙君,竟被這麼個不入流的魔修相救,還要帶這名魔修進雲阙仙宗,親自幫其解毒?
“唔唔唔……”林絮舟膝蓋以上都被捆得死死的,三步兩跳擠進雲阙弟子當中,像在說:“聽見沒有,這就是仙門的待客之道?快快解開長绫!”
竹竿弟子仍遲疑不定:“此事若讓玉鑒仙君知道,怕是……”
雲雁聲下巴微揚,驕橫道:“怕什麼,玉鑒仙君去接師祖回宗門,這些日子都不在雲阙山,等魔修解了毒,我即刻送他走,隻要你不說我們不說……”講到一半,瞥見夏新月微微搖頭,聲音變得越來越輕:“玉鑒仙君他又怎麼會知道?”
“我已經知道了!”
一聽這氣勢十足的聲音,方才還氣勢洶洶的雲雁聲頓時噤若寒蟬,悄然避到夏新月後面。
但見門樓後疾步走來一位面容剛毅、白髯垂胸的中年男子,身着一襲墨綠長褂,布料普通,但剪裁得合身得體,線條靈動流暢,衣襟上繡着祥雲和符文,行走在山與竹中,兩袖攜風,淡泊飄逸。
雲阙仙宗内,唯有修為達到千藕境及以上的修士,方能掌握這套獨特的凝神聚氣之法。此法不僅能使濕寒之氣無法靠近修者分毫,更能讓靈氣悠然萦繞于衣袂之間,營造出一種超凡脫俗、宛若仙人的奇象。
來者正是雲阙仙宗三仙君之首,玉鑒仙君霍長吟,身後一位年輕弟子亦步亦趨地跟着。
原本隻存在于紙書裡的人物,一個個鮮活地躍然于眼前,虛實交織之間,帶來一種難以言喻的奇妙感覺,林絮舟不知該如何描述,突然,霍長吟身後那名弟子舉劍朝他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