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都是頭一回上岸,岸上的一切事物對她們來說都是無比新奇。
十六歲,正是愛玩的年紀,這個年紀的人,到了新地方,必定先玩個痛快,當年就連沈寞和檀胥也都是如此。
但斛紗沒有玩,蘇韻也沒有。
縱使她們也對岸上的事物充滿好奇,但一路上,她們都不曾停下腳步,直到抵達目的地——醉仙坊。
醉仙坊面上是一家大型的瓦舍,實際上卻是洛陽最大的情報交易中心。
醉仙坊分四廂,斛紗和蘇韻此刻正站在松風樓的門前仔細端詳着樓内外的情景。
矗立在松風樓兩端的紅木上貼了一副對聯——上至深宮下至偏巷,隻要有錢任君擇選。
嚣張至極。
醉仙坊雖說是近十年才建成的,但的确有嚣張的資本。
傳說醉仙坊的坊主是個奇人,有通天的本領,能與神靈對話,在這買的情報,無一不是真的。
走進松風樓,入目就是用金漆刷成的地闆,上下共分四層,天地玄黃依次排列,錢、權、酒、色,好一派奢靡之氣。
蘇韻不由地皺緊眉頭,鄙夷地說:“烏煙瘴氣。”
“在醉仙坊,有錢就是真主子。”
蘇韻旁邊站着一個戴半遮面具的女子,比蘇韻矮了半個頭,那女子舉手投足間都透露着優雅,介紹起醉仙坊來頭頭是道。
不是斛紗又是誰?
蘇韻臉上也戴着半遮面具——醉仙坊嚴令禁止客人展露真容,還美其名曰是為了保護客人隐私。
斛紗邊走邊和蘇韻介紹,不覺就已走到了櫃台前。
管事是一個看着有些憨厚的大叔,姓莊,已經在醉仙坊做了五年的管事,是如今醉仙坊資曆最深的。
莊管事餘光瞥見兩位戴半遮面具的小姐,便立刻停下撥算珠的手,迎了上去。
“二位小姐要什麼号?”莊管事躬身對斛紗說。
“天字号。”斛紗不假思索道。
醉仙坊從不乏有錢人,但要得起天字号的卻不過寥寥。
莊管事本身笑起來就滿臉皺紋,此刻笑容更甚,那原本就不大的眼睛便被皺紋遮去了一半。
莊管事領着斛紗和蘇韻上了四層,推開一間屋子,裡邊的陳設叫蘇韻險些驚掉下巴。
樓下是金漆刷的地闆,蘇韻尚且還能接受,可天字号雅間的地闆卻是實實在在的金磚。
整個雅間被金磚閃得耀眼極了,珠簾搖曳,光是一張長桌就占據了屋子的一半,桌上隻有一方硯台,一個沙鐘,僅此而已,偌大的雅間看起來尤為空曠。
斛紗倒是見怪不怪,因為鲨宮的瓦磚也是用金子做的,她姐姐更是用金箔鋪地。
斛紗轉頭示意完莊管事可以下去備餐了,便拉着蘇韻進了雅間。
斛紗跪坐在墊上,擺弄着桌上的沙鐘,蘇韻則是在雅間内亂晃,左看右看。
“不點餐嗎?”蘇韻看那管事下去了,疑惑地問道。
“來醉仙坊的,沒有誰是為了吃飯的,但是醉仙坊的規矩,先吃飯,然後才能買情報,所以這裡的管事便會自主給客人們分發基本餐食,無需點餐。”斛紗不疾不徐地跟蘇韻解釋着。
“那……情報如何買?”
“吃完飯後,會在空碗裡找到一張紙條,看到那方硯台沒有?一會吃完飯你去研磨,然後……”
“為什麼是我去?”蘇韻打斷了斛紗的話,不滿道。
聞言斛紗擡頭看向蘇韻,對上蘇韻的目光中帶着些審視。
斛紗直勾勾地盯着蘇韻,盯得蘇韻心裡發毛,于是口無遮攔道:“你幹嘛這麼看着我?我承認你長的很好看,但我可不喜歡女人啊!”
什麼鬼啊!
斛紗在心裡把蘇韻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遍,強壓下想和她打一架的念頭,盡心平氣和地說:“你想多了。”
“那你幹嘛盯着我看?”
斛紗卻沒有直面回答蘇韻的問題,而是反問道:“你會道上的暗語嗎?”
蘇韻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弄得二丈和尚摸不着頭腦,斟酌着回答:“不會。”
“你知道什麼情報配什麼價嗎?”斛紗又問。
“不知道。”蘇韻又答。
“你有錢嗎?”斛紗再問。
“……沒有。”蘇韻其實不想答。
斛紗沒再問了,而是說:“那你也隻能去研墨了。總不能你什麼都不做,而我花了錢,買了情報,還要與你共享吧?”
懂了,合着斛紗剛剛是在看傻子呢。
蘇韻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讪讪一笑,道:“冒犯了。”
斛紗心道你确實冒犯了,但她如今代表了鲨族,這樣說恐是有損南夜的形象,于是面上隻道:“無妨。”
餐食很快便上來了,莊管事将菜肴擺好後就退了出去。
斛紗正要動筷,卻被蘇韻攔住了。
隻見蘇韻從束袖中抽出一根銀針,挨個在菜裡試了一遍,确認無毒後,才做了個“請”的手勢。
“無需這樣小心,能坐進天字号的,無一不是富可敵國,醉仙坊既要做買賣,自然不會讓我們出事。”
“人類世界,小心為上。”
說着,蘇韻夾起一片魚肉放進嘴裡,随後又吐了出來。
呸!難吃死了!
斛紗似是看穿了蘇韻的想法,說:“基本餐食原是給黃字号的人吃的,那些人大多為了買條情報傾家蕩産,有的吃就不錯了,管什麼滋味。”
蘇韻放下碗,開口問道:“那能不吃嗎?”
“不能。等到那沙鐘漏完,也就是一個時辰後,管事會上來将空的碗碟、紙條和鎮紙錢一并帶走。”
算了,吃吧……
蘇韻心如死灰,生無可戀般地扒着飯。
既然知道這麼難吃,為什麼剛剛不點些好吃的?
想着,蘇韻拿起手邊的食譜掃了一眼,看到旁邊标注的價格後,默默放下了。
大爺的,這麼貴!
斛紗覺得好笑,說道:“花的是我阿姐的錢,我舍不得,想吃好的,自己掏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