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泛兄初至範縣，與靳允促膝長談，推心置腹，盡言時局。靳允初聞大義，心有所動，幾欲歸順。怎料程昱此賊，陰險奸詐，唯利是圖，背族求榮，竟将本族糧草人員輕與曹賊，以求一己榮華。此獠懾于曹賊淫威，蠱惑靳允背信棄義，暗設毒計。

嗟乎！時也，命也！

當泛兄渡河返程之日，微雨初歇，薄霧籠岸。河水滾滾，白浪如雪。何期暗箭忽發，穿胸透背！

噫！蒼天何其不公！昊天何其不仁！

泛兄中箭墜河之時，天地為之變色！烏雲密布，傾盆大雨，雷霆萬鈞，電閃九天！似為忠魂而震怒，為義士而哀鳴！河水為之逆流，群鳥為之哀鳴，山川為之失色！

泛兄一生剛正不阿，清廉自守。何期竟死于奸人之手，實乃天道不彰，鬼神難容！

吾聞泛兄遇害，悲憤填膺！立誓必報此仇！

先是大軍壓境濮陽，曹賊喪膽，棄城而逃，窮追猛打，斬首萬計。繼而掃平鄄城，以三萬六千破曹賊六萬三千，斬殺一萬，招降四萬，威震華夏！曹賊聞風喪膽，懼吾之威，避吾鋒芒，東躲西藏，不敢正面交鋒。

今日吾親率精兵，直抵範縣。靳允竟不思悔改，猶自負隅頑抗。天怒人怨，神人共憤！吾親持畫戟，縱赤兔，斬殺靳允，提頭來祭！

嗚呼哀哉！

黃河滾滾，流不盡英雄血淚；東郡大地，埋不住奸佞禍心。

泛兄在天之靈，當可瞑目！今吾以靳允之首祭奠忠魂，泛兄可安息矣！若有來世，尚願與泛兄結為金蘭，同謀帝業，共創偉績！不負此生，不負君心！

天地有正氣，蒼生有公論。今日吾與泛兄，皆為曆史作證：奸佞終難逃天譴，忠義定能彪史冊！

魂兮歸來！魂兮歸來！

尚飨！

祭祀完畢，晚春的暮光為大地披上一層金紅色的輕紗。呂小布立于甜水井旁，遠眺範縣方向，眼中精光閃爍如寒星。城牆在暮色中顯得沉默而冷硬，如同一位不願低頭的老者。天空中幾隻歸巢的鳥兒掠過，影子拉得很長。

老村正顫顫巍巍地走到他身旁，深深一揖，蒼老的身軀幾乎彎成一張拉滿的弓。微風拂過，帶着些許濕潤的氣息，吹動他稀疏的白發。

“溫侯大恩，我等無以為報。“老人聲音哽咽，眼中淚光閃爍，如同井水反射的星光，“泛嶷若在天有靈，定會含笑九泉。“

呂小布微微一笑，眼中銳利的光芒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絲罕見的柔和。他伸手輕拍老人瘦削的肩膀，動作輕柔得如同對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老丈，不知泛嶷的妻兒如今何處？“他聲音低沉而溫和，不複戰場上的雷霆萬鈞，“泛嶷既追随于我，他的妻兒便是我呂布的嫂子和侄兒。今日我等前來，既是為泛嶷報仇，也是為他的家人送上一份安慰。“

老人聞言，眼中的淚水再也無法抑制，如斷了線的珠子般滾落。他擡起布滿老繭的手擦拭淚水，卻反而将塵土抹在了皺紋縱橫的臉上，顯得更加蒼老而悲涼。

“蒼天開眼啊，蒼天開眼啊！“老人喃喃自語，聲音因激動而微微顫抖，“溫侯真乃萬民救星！老朽就知道，天理昭昭，終有昭雪之日。“他擡頭望向呂小布，眼中迸發出一種近乎狂熱的光芒，“您随我來...泛家就在不遠處。“

呂小布環顧四周，示意陳宮、高順和幾名親兵随行，其餘人馬原地駐紮，休整待命。他們跟随老村正沿着一條泥濘的小路向南行去，不多時便來到黃河岸邊的一處幽靜所在。

那是一座低矮的茅屋，坐落在河岸邊的小土坡上，幾棵柳樹環繞，枝條在春風中輕輕搖曳。屋前有一塊菜地，幾株早春的蔬菜嫩芽剛剛破土，在夕陽下顯得生機勃勃卻又脆弱不堪。

“泛嶷的妻子帶着一兒一女住在這裡，雖然不富裕，但我們村裡人都會時常來幫襯。“老村正輕聲解釋着，眼神飄向遠方，似乎在回憶什麼，“那個靳允估計心中有愧，也時不時前來送些東西，但泛嶷的妻子一概不接受。靳允也隻能安排些士兵遠遠守着，不讓流寇叨擾。“

說話間，茅屋的門簾被輕輕掀開，一位二十出頭的婦人怯生生地探出頭來。她面容清秀卻略顯憔悴，雙目紅腫，顯然哭過不少。看到一隊鐵甲士兵，她一驚，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手緊緊握住門框，指節泛白。

“夏侯氏，不必驚慌。“老村正連忙上前解釋，“這位乃是溫侯呂布，特來為泛嶷讨還公道的。“

婦人聞言，如遭雷擊，愣在原地，眼中混雜着難以置信、恐懼和一絲隐約的希望。她踉跄着走出屋門，雙膝一軟，竟要跪下。

呂小布眼疾手快，連忙上前一步扶住她：“嫂子不必多禮。“

“小女子夏侯氏，拜見溫侯。“婦人聲音輕柔中帶着一絲堅韌，讓呂小布想起了山間的溪流，表面柔和卻能日複一日地沖刷頑石。

“夏侯氏？“呂小布眉頭微挑，語氣中透着一絲驚訝。

就在這時，兩個孩子從屋内探出腦袋——一男一女，女的約麼十三四歲，男的約莫十一二歲的樣子，男孩兒眉宇間尚帶稚氣，女孩兒大眼靈動，頗有英氣。看到一群鐵甲森嚴的陌生人，孩子們先是害怕地躲在母親身後，随後又因好奇而忍不住偷偷打量。

“這兩個孩子，想必就是泛嶷的遺孤了？“呂小布看向這對兄妹，聲音不自覺地放柔了幾分。

夏侯氏點頭，輕聲道：“這是我家女兒泛青，這是弟弟泛仇。“她的眼神流露出疼愛與擔憂交織的複雜情感。

“泛仇...泛青...“呂小布低聲念着這兩個名字，眼中閃過一絲沉思。他并未詢問這是原名還是為父報仇而改，因為答案已經昭然若揭。轉而從懷中取出剛才親筆所書的《祭泛嶷賦》，雙手恭敬地遞給夏侯氏。

“嫂嫂，這是我為泛兄所作的祭文。泛兄雖與我緣悭一面，卻因忠義而喪命。今日我已手刃靳允，為泛兄報仇。“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兩個孩子身上，聲音中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從今以後，這兩個孩子就是我呂布的義子義女了。若嫂嫂不棄，可随我軍同行，他日安定下來，必為嫂嫂安排妥當。“

夏侯氏聽聞此言，如遭雷擊，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她顫抖着雙手接過祭文，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般滾落，打濕了紙頁。她猛地跪倒在地，額頭幾乎觸地：“小女子叩謝溫侯大恩！“

“嫂嫂快快請起。“呂小布連忙上前将她扶起，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柔和，“泛兄為我而死，這是我應盡之責。“

夏侯氏喜極而泣，擡起袖子擦拭眼淚。兩個孩子雖不全然明白發生了什麼，但也感受到了氣氛的變化，怯生生地靠近。呂小布蹲下身來，平視着兩個孩子的眼睛，嘴角露出一抹溫和的笑意：“從今往後，你們就是我呂布的孩子了。“

呂小布站起身，眼中重新燃起那種淩厲的光芒，如同寒冬臘月的星辰，璀璨而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