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千遠定定注視着她，片刻點頭：“我知道了。”

她将這件事回頭轉告給蕭約葉，蕭約葉打量一番她的面色，歎了口氣：“千遠，你很高興？”

洛千遠猝不及防，摸摸臉，悻悻：“有嗎。”

不可否認，洛千遠的确有一份微妙的慶幸，就像她自己說的——她希望能保全澄将明，至少現在這個理由，足夠轉圜。

“那個鲛紗女孩呢？”蕭約葉道，“她是誰？”

提及這個，洛千遠噎了噎，蕭約葉意外：“她沒有告訴你？”

“倒也——”洛千遠斟酌了一下，“這樣吧，你自己去問她。”

這話出口，蕭約葉便知道，澄将明是有要對她提的條件了。

她依言去了一趟戒律司，幽暗結界内，澄将明的臉龐帶着些許倨傲。“蕭師姐，既然你找到了我娘留給我的祭台，如今又知道了我的目的，設身處地一下，費了這麼多心思，最後一無所獲，依你的性子，怕是不能忍吧？”

蕭約葉心平氣和地問她：“你想要什麼？”

“我告訴我師姐了，我擺星環陣，是想借陣法最後的力量，重塑我的靈脈，以此承習我的家族術法，而我之所以不能傳承我的家族術法，和穆師姐的母族有關系，”澄将明溫和地說，“我知道這可能有點難——但現在星環陣是不能指望了，所以，如果你能找到幫我重塑靈脈的方法，我會非常高興代你找到那個鲛紗女孩。”

蕭約葉笑一笑，不說好和不好，隻：“如此，澄師妹，你在和我談一樁交易？我幫你找到重塑靈脈的新方法，你依三清閣的規章，幫我尋到那個鲛紗人？是這個意思麼？”

澄将明垂下眼睑。“蕭師姐，你知道怎麼做是最好的。”

澄将明很聰明，一直以來都是。

聰明到一直把鋒芒藏在溫吞下，哪怕作為夜修部翹楚存在時，依舊不顯山露水，留到這樣的時間，再從容不迫，鋒芒畢露。

令她驚訝的是，蕭約葉順暢應了：“可以。”

澄将明眨眨眼：“你——”

“我确實是知道另一個能塑靈脈的方法，”蕭約葉點頭，朝她伸出一隻手，無可無不可地笑了一聲，“澄師妹，我毫不贊同你的做法，但你的過往的确不順暢，所以，我可以幫你，但我希望，從此以後，你絕不再有别的心思。”

她身量颀長，目光輕輕壓下來，分明語音平和，但澄将明不知為何，就是淺淺被震懾了一下，很久之後才說：“等到事成，我自會離開三清閣。我知道……這裡容不下我了。”

蕭約葉掃她一眼。“你自己決定。”

“人間多有别離，與人分離是很正常的，我的不舍隻有我師姐。”澄将明怅惘，“如果這樣離開，師姐能夠記住我，我并不算虧本。”

這是澄将明和洛千遠之間的事，蕭約葉不能置喙過多，回身離開。

她踱步回到自己的屋子内，忽而一顆閃閃發光的珍珠落到案前，流光溢彩。

蕭約葉伸手，它飄到自己掌心，珠顔之中依稀浮現穆安羽的模樣，同時，少女的聲音通過這顆别出心裁的傳音珠傳來，溫潤而動聽：“小曦，将明師妹的事如何？”

蕭約葉輕輕觸碰珍珠：“很順利。”

軒轅海翻卷的浪花前，穆安羽赤足站着。

她伸手，又一顆深海内的珍珠飄到手心：“那将明這麼做的原因是什麼？與她家族和我家族相纏的過去有關嗎？”

“的确有關，阿羽，”沉默片刻，蕭約葉道，“但将明的執念，來自于自己能否在舉目無親的今日，将家族多年的術法傳承下去，而非和你家族的過往，你不用太過糾結，這段時日，安心在軒轅海就好……不要随意出現。”

她不說這話還好，說出了口，看不見的那一邊，穆安羽略略挑起了眉。

那天她和蕭約葉一起來到露林，在那裡發覺了澄将明隐瞞多年的家族秘辛。

而當初群錦宴上，蕭約葉既然讓洛千遠什麼都不要想，自然沒有讓領悟到真相的洛千遠動手抓住澄将明的意思，自是早安排好了人手，即使洛千遠不忍下手，澄将明也走不出洗星街，被帶回了三清閣。

露林一行後，蕭約葉需得立即歸去三清閣着手調查，得知澄家和季家過往，穆安羽則抽身去了覓崖。

盡管現在她還在東玄，兩人卻依舊聚少離多，唯一聯絡的方式隻有傳音珠，外界不知真相，對穆安羽仍舊喊打喊罵，蕭約葉說得沒錯，現在待在覓崖，是穆安羽最好的選擇。

穆安羽垂眸坐在一塊臨水礁石上，片刻，一隻碧色蝴蝶透過方才傳音珠的路線飛來，落到她指尖。

她擺手輕輕揮開它，蝴蝶振翅幾圈，透過浪花，栖息在她肩膀，蕭約葉的話音傳來：“阿羽，記得我說的，不要出覓崖。”

穆安羽一愣，将它捉到掌心細細端詳，傳音珠可以用靈力幻化成多個模樣，但蕭約葉很少将它煉化成其他樣子，這隻蝴蝶不知是她什麼時候起了心思煉的，依附着她二人的氣息，是世上唯獨她們才能傳話的靈蝶，精緻好看。

她看了良久，最後一收手，蝴蝶落到儲放梅淚之處，離心口最近的地方，露出笑容：“不行哦，”對着面前安靜又暗流湧動的大海，輕聲，“我不能讓你自己去冒險，澄師妹當然可以說她不恨我，但，怎麼可能呢？”

她踩上靴子，靈脈内涓涓流出的覓崖水裔氣息被阻斷，海籬的大門徹底關閉，從前的缺處已經修補完成，再無蹤迹。

一日後，翎陽的邊界。

高大恢宏的建築一如既往地熱鬧，來往之人紛紛，同時，建築最深處照舊隐匿着一絲不詳的血腥氣。

天空落着細雨，颀長挺拔的少女戴着綴紗的鬥笠，走進這裡。

蕭約葉還沒有獨自來過光不度，來這裡的人多半愁眉苦臉膽戰心驚，她這麼個泰然自若的人往中間一戳，過于打眼，是以主管暗中瞧見了她，怎麼看怎麼不像來做生意的，猶疑再三，所幸今天老闆在店，便遣人去通報。

不多時，蕭約葉不出意料地得到了口谕，來人敬順請她，去見江老闆一趟。

蕭約葉跟着走到一間裝飾華麗的房間前，擡手叩門，得到一聲“進”。

“蕭姑娘緣何來找我？”推開門，江弄疏坐在案幾後，懶散地擡起眼睛看她。

蕭約葉也不多言，到她面前坐下：“江老闆，我想和你談一樁生意。”

江弄疏面前的案幾上正呈着一張東玄的地圖，幾個重要的地方全部繪了出來，蕭約葉低眸一眼，笑：“你果然知道星環陣的事。”

“先前陣未成形，我還得靠澄将明和陸為英多斡旋一番，如今大局已定，沒必要瞞你了，”江弄疏倒是有些遺憾，“隻是，沒想到東玄主對蒼溪筆有後手，你們發現得比我想的早。”

蕭約葉：“星環陣是羽淵的上古之陣，若非曆史悠遠的世家，根本不會現于世間，就算沒有蘇前輩，也不難猜。”

江弄疏眼中露出若有所思：“你是在墨霖閣的書籍中了解到星環陣的嗎？”

蕭約葉奇道：“這重要嗎？”

江弄疏和她對視片刻，露出欣賞與愉悅：“的确，不重要了。如今最重要的是，你願意為澄将明入雨燃澤。”